旬日之后,一离开声闻寺,李翩就去了杂石里,甚至连家都没顾得上回。
在声闻寺的这些日子,大概是他这辈子最难熬的时日。
天天夜夜,李翩满脑子都是索瑄那个乌鸦嘴说的:“你可得抓紧,说不准就咱们在这儿说话的功夫,她阿爷就已经把她许给别人了。”
确实,像云安这个年纪还没许人的姑娘,家里基本上都已经很着急。有些人家为了赶在缴纳五倍算赋之前把女儿嫁出去,甚至随随便便找个不三不四的一配就成了。
李翩相信云识敏不会这样,可又害怕云识敏真的这样。
云安那么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肯定已有许多人向云识敏提亲,云识敏随时都可能点头应允。
越想越急躁,干着急却又没办法,整个人一天到晚满头包的样子连竺因空都看不下去了,镇日对着他连连叹气。
不过,旬日的煎熬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李翩在心里想明白了一事——索瑄说得没错,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先告诉云安,先向她剖白心迹才行。
他想起那天云安语气坚定地对他说:“犟种的命,犟种自己去搏。”
从那时他就知道,云安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他绝不会也绝不能让云安给自己做妾,他要六礼齐备把云安娶进门!
自己先前竟然还惦记着清名那种虚无的东西,实在蠢不可及。
竺上座让他读的明明是“爱欲烧手”,可他读完之后却霎时间顿悟了一个能把上座气得七窍生烟的歪理。
——清名算什么,相爱才是人间第一等妙事。
可是,如果家中不同意此事,该如何是好?
不同意也没什么,实在不行,带她私奔好了。
那天在书斋里,父亲嘲讽他连宋氏的女儿都看不上,难不成是想娶江左谢氏?
这话虽是嘲讽,却也在无意中提醒了他——大伯已谴使去了江左,把江左的晋朝奉为正朔。实在不行,自己可以带着云安直奔江左,在那边安顿下来。反正男子汉志在四方,听说江左的朝廷广纳贤才,其地又富贵繁华,不见得就比凉国差。
李翩思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
这会儿,马车行进在去往杂石里的路上,明明已经拿定主意的男子却又莫名地焦灼起来。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车夫快点快点再快点,好像再迟一步云安就立刻成为别人的媳妇了。
马车转进杂石里的巷子,李翩掀开车帘向外看,怎知这一看便看到云家门前一片红色。
红色映入眼帘的那刻,李翩的心“砰”地一声摔进了深渊。
第57章爱欲烧手(4)你我二人悬崖勒马,一……
待马车走近些可算是看清,原来那红色并非婚嫁迎娶的红,而是门前插着好大一束红柳。
李翩揉了揉眼睛,自嘲地笑了。
自己这双眼睛,小时候被炭烟熏过许多次,以前大大咧咧没觉得有什么,可随着年岁渐长,现在经常会觉得目痛和视物不清,必须长期使用羯布罗香、菊花、珍珠粉熬制的药物才能有所缓解——终究是落下了病根。
瞧瞧,眼睛看不清就算了,怎么连头脑也蠢了,竟忘记昨日是寒食节,门前插柳正是寒食习俗之一,有辟邪气、求清净之意。现下并非红柳盛开的时节,河滩上也只零零星星开了些,云家门前插这么一大束,显见得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收集到的。
看清是红柳的那一刻,李翩摔进谷底的心终于又被拉了出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又站在云家门外稳了稳心神,这才上前扣响院门。
“砰砰砰——”
“来了——”
云安来应门的时候挽着袖子,雪白小臂露在外边,乍暖还寒的春三月却只穿一件淡黄色粗布衫,面颊微红,额头上还沁了层薄汗。
见门外站着的人是李翩,她面带羞赧地将袖子放下来,将衣衫弄整齐。
看着她这一身热气氤氲的样子,不知为何,李翩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就仿佛云安身上的热度通过某种看不见的媒介过给了他似的。
“你来了。”
云安打开院门将李翩让进来,自己转身往屋内走,边走边说:“我刚拾掇完屋子,现下帮阿爷弄包袱,阿爷去高家子渠那边刷马了,晚些才回来,你随便坐。”
李翩跟着云安走进正屋,轻车熟路地在窗边的草褥子上落座。
“那日送你回来之后我又急忙赶去城外,本想祓禊之后再来瞧瞧你,可当日杂事实在太多,就给拌住了。姐姐这些天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
这回应明明淡如春水,却连春水也惊荡。
云安跪坐于李翩对面的草褥上,面前摊着个包袱皮,上面胡乱扔了几件衣服,她正一件件地叠整齐。
“这是做什么?”李翩问。
“过几天阿爷又要去千佛洞给你们家画壁画,我帮他收拾收拾。”
李翩轻轻地“哦”了一声——是了,眼见着已经开春,崖土不再冻得邦硬,工匠们遂陆续回到神沙山开始了新一年的活计,他家石窟内的壁画估摸着还得好些时日才能全部画完。
想到这儿,他忽然说:“云先生去了千佛洞,家里便又是只剩姐姐一人。”
谁知云安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二巧马上就要嫁人了,嫁人前她打算来陪我住些日子。”
“嫁去哪儿?”李翩随口问道。
“不远,就是旁边的杂沙里。她的郎君是个医工,不过听人说脾气不大好,她心里害怕。我想着正好阿爷不在,就叫她住过来,我陪她说说话。”
听云安慢声细语地讲着女伴的事,李翩却蓦地被她口中的一个词语撩拨了心绪——“她的郎君”。
他突然很想听她唤自己一声“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