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曲长不敢笑将军,硬是憋着,差点儿没憋出内伤。
悖拿儿捂着肚子说:“该我……该我了,我来说一个。”
众人都看向她。
“我说的是咱们营里新来的翟花儿。那天她们操练的时候她不是把脚砸了嘛,我去给她包扎。我说你要是疼的话就告诉我,她一直说不疼不疼,说完就把头撇一边儿,我也没管那么多,就给她包扎了。等全都弄完,我感觉她在发抖,我就问她是不是太疼了,她扭过头,满脸是泪,边哭边说不疼。我说不疼你哭啥呢?她说,从没想过会有人这么细心照顾她,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我说,那你就再把脚砸一下,你放心,我还会给你包扎的。她说,行!”
诸人又是一阵大笑。
接下来,羊小月讲了她和校尉孟菱有一次实在肚子饿得不行,就一起溜去灶房偷吃的,第二天,俩人当着所有女军的面自己罚自己的事。
毌丘怜讲了个在玉门关守关时发生的事,两个曲长也各自讲了自己在军营里的趣事。
故事讲到这里,羊小月突然发现,刚才规定不许提伤心事,只能讲开心的,可竟然如此巧合,所有人讲的都是她们来到玉门大营之后的事。
娘子军这三个字对她们来讲,不是一个称呼、一个身份,而是她们的重生。
玉门大营是让她们从泥潭里站起来,手握长刀,身骑快马,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地方。
羊小月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想从前那些惨况——逃难途中家人横死,自己受尽侮辱——但她现在并不觉得害怕或羞耻。
云将军杀了流寇,带她来玉门大营,给了她重获新生的机会。
她擦掉眼泪,用汗水和越来越有力量的身体,攥住了这个机会。
玉门大营是她的家,所有娘子军都是她的家人。
想到这里,羊小月转头去看云安,发自内心地给了云安一个特别明亮的笑容。
云安也回望着羊小月,努力地弯起唇角,弯起唇角……
她笑了。
第33章额上真珠鬘(3)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
北宫茸茸不能喝酒,就没出去跟女军们一起玩闹。
说来有些狼狈,白天浴桃花的时候看到清池后边的林子里有新长出的狗尾巴草,她已经好久没吃狗尾巴草了,一看见那绿油油的细叶子就馋得不行,于是趁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薅了些。
姑娘家蹲在地上大口吃草吃得正开心,冷不丁袖子挂在旁边的荆刺上,用力一拽就给拽破了。
到了晚上,女军们都去喝酒享受,她则跑去找林娇生,让林娇生给她缝袖子。
此刻,窗牖高高地支着,两个人围着案几对坐窗下,林娇生缝衣服,北宫茸茸撑着下巴望星星。
夏至之夜的星空太过瑰丽,一颗颗星子看得那么清晰,且近在咫尺,抬手就能胡乱抓一把似的。
星辉淋漓尽致,便衬得案几上油灯的光又细又猥琐。
“观自在菩萨应该就住在特别特别高的星子上边吧。”北宫茸茸仰头看着星星,突然说。
林娇生捏着针线,头也没抬,道:“菩萨不住星子,菩萨住在山上。”
“山上?哪座山?”
“《华严经》里面说,观自在菩萨住的地方名叫补怛洛伽山。”
北宫茸茸把“补怛洛伽山”这五个字放在唇齿间嚼了嚼,觉得实在拗口。
“你想去吗?去见一见观自在菩萨。”
林娇生抬眼看北宫茸茸怔愣的样子,就问她。
哪知茸茸却摇了摇头:“我已经见过菩萨了,千佛洞就有。千佛洞的菩萨温柔又好看,还会哄我睡觉呢。”
林娇生被她这憨气逗笑,轻声念了句:“傻丫头。”
北宫茸茸收回看星星的眼睛,看着林娇生给她缝衣服,看了一会儿突然唤他:“小郎主。”
“嗯?”
“要是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能把我埋去千佛洞吗?我还想睡在菩萨身边。”
林娇生瞥了她一眼:“胡扯八道。”
“没胡扯,我是认真的。”北宫茸茸脸上难得有如此正经的表情。
林娇生又缝了两针,放下针线问她:“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茸茸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呀。”
“真没有?”
“真没有,啥事儿都没。”
林娇生姑且信了她,低下头继续给她缝袖子。
北宫茸茸也继续扒拉着窗框看星星,看着看着,忽然用她又细又绵的嗓音唱起一首歌:
“三千敦煌夜,九万大雪天。
请殓君子骨,葬去群峰前。”
林娇生停下穿针引线的手,认真听她唱。
这是一首哀而不伤的歌,曲调悠长旷远,倘若你探个头往歌声里瞧一瞧,就会发现那里面极其壮阔,装满了草原、雪峰、大漠和落日。
草原青绿,雪峰凛洁,大漠苍黄,落日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