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有钱,她就能去民市给养父买些肉,熬成肉羹补一补,再去抓些药,日日按时服用的话,身体也许就能好起来了。
某天,云安打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里闾妇人们闲谈,说云识敏早年并不这么穷。
“听说你阿爷刚来敦煌的时候被太守大人叫去办差呢。能天天进出太守府,那得多气派。”牛大姐不无羡慕地说。
“进了太守府,大小得算是个官儿了吧?是官就有钱啊。”赵二娘接话。
“那可不!”牛大姐对此非常笃定。
里闾间的妇人分不清官和吏的区别,以为只要迈进那朱门贵户就是人上人了。
“怎得走了呢?”云安问。
“你阿爷没跟你说?”
云安摇头。
牛大姐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听我男人说的,估摸着是云先生脾气太差,开罪了太守大人,被赶出来了。若非如此,也不会跑到咱这穷巷子,跟咱们这些穷得掉渣的杂户住一起。唉,没有富贵命啊。”
“太守很富吗?”云安又问。
赵二娘轻轻戳了戳云安的额头:“你这丫头见识也忒短了。太守跟凉王是一家子,现在是咱们敦煌城最大的那个,那话咋说来着?抬起一个巴掌就能把天给遮住的人,哪能没钱呢。我告你说,他家里可全是钱。”
其他内容云安浑没在意,只一句话她听进心里去了,赵二娘说——太守家里全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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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安爬进狗洞之后,四下看去,并无恶犬在旁,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多亏她长得又瘦又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才能缩手缩脚从狗洞钻进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小时候被孙老三虐待那会儿没少钻狗洞偷吃的,在这方面确实已经很有一套娴熟技巧。
——过去钻过的狗洞,都是为日后攒下的经验。
此刻,云安贴着墙根慢慢往前爬,边爬边在心里把太守府邸的布局又回忆了一遍。
聪慧如她,当然不会冒冒失失就来偷东西。万一被抓住,不仅自己会被打死,甚至还会连累到养父,这道理她懂。所以,在正式决定做个梁上君子之前,云安已经把太守府里里外外的情况都打探过了。
她先是装作对高官贵胄所居大宅产生了强烈好奇,向云识敏套问太守府邸的布局。
那天,云安一边将刚熬好的榆钱羹喂给云识敏一边说:“阿爷给我讲讲吧,赵二娘笑我没见识呢。”
云识敏吃过热羹,精神好了许多,便让云安扶他下榻,坐在矮几旁铺着的草褥上,用手指沾上清水在矮几上画图,让云安好好地涨了个见识。
依照云识敏所绘,这太守府着实是个奢华的宅院。
正院总共有四进,左右还各缀两个偏院,整座府邸的房间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几十个,前后还各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府门面南,进门转过一个影壁便是前院。
那是个窄长如案几的院子,左右廊庑各四间房,再加四间倒座,共计十二间。这些房屋是太守府属官们日常办事之所,当年云识敏被李椠征辟之时也是在这里写写画画。
沿着游廊往中门走就进入中院,往角门走则到侧花园。
中院是李椠日常起居、理事之所,也是整个府邸最重要的地方。中间是正堂,左右廊庑下也各有四间房,分别是李椠的书斋、会客堂、议事堂等处。
穿过中院再往后走就是内眷们的居所了,云识敏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是如何布置,只知李椠的妻儿及妾室都住在内院。
缀在正院旁边的两个偏院,其中一个原本是李椠母亲的居所,他母亲过世后现下空置着;还有一个是供佛的地方,宋澄合经常去那里燃香奉花。
府邸外沿着西墙搭建了一处饲养马匹的厩院,夯土围墙,乌头门,厩院前边还有八个小房间,是专供家丁奴婢们居住的。
“后边那个花园呢?”云安问。
云识敏摇头:“平日里若是陪太守清谈,也只在侧园,不去后边。听说那儿比侧园要大很多,花木扶疏,柴房和杂房也都在那里。”
云安边听边在心内默默记诵,而后又不动声色地问云识敏:“府里那些家丁平时都在那儿?不会一整天都待在厩院吧?”
她最关心的除了房屋布局之外便是护卫的分布。
太守府一定安排了许多护院,不然的话,想去那儿偷东西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岂不日日都要遭贼。
云识敏又用手指沾了些清水,在前门、中门、偏门附近等处点了点,道:“宋夫人喜欢清净,厌烦宅子里有太多人,除了前院的家丁外,其他人皆分散于这几处。”
“噢……”云安乖巧地应了一声。
光打探布局完全不够,怎么混进府内也是个大问题,看来还是得自己亲眼去瞧一瞧。云安扶着云识敏回榻上躺下,心内暗自琢磨着。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跟着里巷收粪的赵大伯一起进了子城。赵大伯是去收粪的,她是偷偷摸摸去踩点。
这一踩还真给她踩出东西来了。
太守府果然和敦煌城普通民居不同,一般的民居都是夯土矮墙,纵身一跳,扒拉着墙垣翻过去就行,但太守府的墙居然有那么高,就她这小身板儿绝对跳不上去。
但上边不行下边行——云安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厩院后边有个狗洞可以通进府内。
那狗洞不过一个箩筐口那么大,大人肯定是钻不进去的,但对于她这个细瘦的女孩来说足够了。
踩点过后的第三天夜里,云安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府邸内的后花园。
夜太黑,看不清园子里究竟有什么,只觉四下皆是影影幢幢的感觉,很吓人。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些摇来晃去的影子都是花木,但这仍旧让云安提心吊胆。
她不知道后园通往内院的门究竟在哪儿,也不敢走太快,只能猫着腰寻了条道儿,小心翼翼往前走。
转过一棵榆树,忽地瞧见前边有个亮着灯烛的小屋子。
屋子不稀奇,夜里亮着灯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从那边隐约传来一阵呻吟,像是有人咬紧牙关在忍受着什么,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几声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