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生刚从书吏房出来,就见北宫茸茸站在那儿抓耳挠腮,总感觉她下一秒就要用爪子刨地了。
“小郎主,”北宫茸茸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你见到将军了吗?她去哪儿了?”
林娇生:“望楼。”
话音甫落,北宫茸茸撒腿就跑,一眨眼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哎——,茸茸——”
林娇生想叫她却没叫住,面上浮起一抹不忍之色,小声嘀咕了句:“我还没说是哪个呢……”
前文已述,玉门大营所在之处原本是武昭王建立的军屯,整个建筑结构就像是个小城池,或者说是个大坞堡。军营四角各有一座望楼,高高地耸立在那里,用来观察大营外的情况。
接下来,女军们都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将军府那个姓北宫的姑娘,火烧屁股似的一口气奔去了营北的望楼,片刻后又从营北奔回营南,紧接着又奔向营东,最后终于停在了大营西边。
好一通狂奔,直带起风卷尘沙漫天。
“这脚力行啊!平时真是小瞧她了!”众人齐声惊呼。
此刻,望楼披着斜阳,楼上是剪影般的云将军,楼下是快背过气去的北宫茸茸。
云安听到动静,垂眸看向望楼下方,见是北宫茸茸,便问她:“怎么了?”
北宫茸茸沿着梯子爬上去,气还没喘匀就急火火地问:“小……小……小郎主……怎么……瘸……瘸了……”
云安没答话,转头望向前方。
天快黑了,天地接壤之处已是一片浓蓝烈紫,白昼要死不死地悬在地平线上,很快就会被黑夜彻底吞噬。
大营内,高高的火垛已经点了起来,营门也已关闭。望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小队女军从营门内夜巡而过。
北宫茸茸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正想继续问,却突然瞥见云安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帛鱼?”
“嗯。”
云安顺着北宫茸茸的目光,也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她掌心握着一只红身蓝尾的帛鱼。
帛鱼,不是鲤鱼草鱼大头鱼,而是一种以丝帛缝制的饰品,可直接系于腰间或者挂在筭袋上做装饰物。
许是因为在时人眼中,鱼是吉祥的象征,故而百姓们争相佩戴帛鱼。这传统自汉室而起,至今已有几百年。
云安手中的这条帛鱼,腹部以赤色平纹绢缝制,内里填充些许棉絮,尾部则是蓝地立鸟云纹锦。
这种质地的帛鱼,算是十分普通的样式,大街上到处都是。而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腰上佩戴的帛鱼,不仅要有精美绣花,还得缝上许多值钱玩意儿。
北宫茸茸就有那么一个,是林娇生送她的。她那条帛鱼是用金丝绣的鱼眼,鱼身部分还缝缀了好些珍珠和绿松石,比云安手中这条华贵得多。
可云安却把这么普通的一条帛鱼拿在手中轻抚,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这是他送我的。”过了好一会儿,云安突然开口。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都明白。
“小郎主……”
云安扭头看着茸茸,神色平静淡然:“他的腿是许久以前受的伤,被他父亲生生打断的。”
北宫茸茸倒抽一口冷气,小脸一皱,要哭似的问道:“是我离开之后的事儿吗?”
云安点头。
灵化之前的事,北宫茸茸有好多都记不清了,就算记得,也都是些零散片段,凑不出个完整情节。
这其中就包括李翩的父亲李椠。
她对李椠已几乎没印象,任凭如何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李椠究竟是什么样子。
平民百姓家里父亲骂儿子,确实经常会说“小兔崽子你敢再如何如何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但那大多都是吓唬之词,可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亲手把儿子的腿打断。
“小郎主是犯了什么大错吗?”茸茸心疼地问。
“他没有错。”
云安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了这四个字。
“那为什么……”
“凉州君腿虽跛,心端正。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听了这话,北宫茸茸有些怔愣,这是她第一次见云安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李翩。
自从她来到军营,女军们但凡提起凉州君,都因为他总是找云安的麻烦而愤懑不平,可旁人口中描述的云李二人之事,与那天夜里她躲在李翩窗外看到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她已经不知究竟该信哪个。
北宫茸茸开始挠耳朵,可挠了半天也没给自己整明白。
忽地,不远处响起苍凉悠远的胡笳声。
音声在所有人耳畔短暂停驻,而后直冲云霄,向着星汉深处奔去。
就像一群大梦初醒的生灵,下定决心要彻底挣脱固执的岁月,远离颠三倒四的红尘。
这胡笳声每日都吹响,但今日在望楼上听来却格外苍凉。
也许是因为这里离天穹更近,也离虚无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