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不要这么叫我,怪难受的。你就管我叫穆娘子吧,以前怎么叫如今还是怎么叫。”
百清抿了抿唇:“可是您已经被陛下接回宫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穆宜华知道她与辛秉逸主仆情深,见自己“鸠占鹊巢”心中必定不畅快。
穆宜华笑着将她拉到一边,刚要开口说辛秉逸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辛秉逸好不容易逃出这个魔窟,百清自然不会对她不利,但是以二人的情义又恐难隐藏。她时时刻刻陪伴在赵琮身边,难保她不会心软对赵琮道出实情。
穆宜华转了话头,拉着她的手走到别处:“我知你心中不平。你放心,我不会抢走本该属于你们姑娘的东西。”
百清黯然,苦笑道:“皇后的位子若是穆娘子来坐,总好过他人来掺和一脚。您是怎样的人奴婢心里清楚,您不会对太子不利的,对吗?”
穆宜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咽了回去。
赵琮在侧厢喊穆宜华,穆宜华应声进去,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一边。
赵琮仰着头将点心推到穆宜华面前:“这个好吃,你和我一起吃。”
穆宜华笑着拿起一块递给他:“你先吃,姑姑不饿。”
赵琮听见这个称呼,微微一愣,但是也没说什么,直接从穆宜华手中叼过糕点吃起来。他嘿嘿一笑,从床榻角落拿过一本画册推到穆宜华面前:“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穆宜华抬头望了一眼百清,百清没有制止,只是招呼侍从们一同下去。偌大的延福宫只剩下穆宜华与赵琮两个人。
穆宜华摘下繁重的花冠放到一侧,扭了扭脖子,坐上榻沿翻开画册,正要开始给赵琮讲故事,却在看见书名的一瞬间愣住。
《唐传奇》——柳毅传。
赵琮抱着穆宜华的胳膊,嘟囔着:“爹爹给我讲了一半忽然不讲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开心……”
穆宜华嗫嚅了一下嘴唇,笑道:“没事,姑姑给你讲。但是姑姑在讲故事之前,跟你商量个事儿,会不会?”
“什么事儿?”
穆宜华掀开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你看,这个金镶玉坠好不好看?”
赵琮点点头:“好看是好看,但是这种东西宫里很多。”
穆宜华笑道:“宫里虽然好东西多,但是这个坠子是独一无二的,是姑姑一个非常要好的娘子送给姑姑的。姑姑如今见你如见故人,想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好不好?”
赵琮盯着坠子半晌,抬手就将自己手腕上的核桃红绳摘下来塞给穆宜华:“那我跟姑姑换,这个是爹爹送我的,爹爹说这种庄稼人的东西压得住命,所以我从小就带着。”
穆宜华将金镶玉红绳帮赵琮绑好,也道:“这个东西也能保佑你,它能一直保佑你。因为那个娘子啊,特别小孩子,尤其是像你一样的孩子,所以不管她在多远的地方,她都会护着你的。”
赵琮听了,笑嘻嘻地躺在穆宜华怀里准备听故事。
穆宜华一手握着画册,一手轻轻拍打着他哄他睡觉:“这个故事呀结局特别好。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书生叫柳毅,有一天他路过泾阳的时候,遇见了在这里牧羊的龙女……”
穆宜华的声音低沉柔和,娓娓道来。
赵琮趴在她的腿上昏昏欲睡,只觉得这个娘子好温柔哦,身上也香香的,好像阿娘。
“阿娘……”赵琮攥了攥穆宜华的衣摆,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阿娘……我好想你……”
穆宜华的手颤了一下,她摩挲着赵琮肉肉的面颊,心中无限酸楚——他一出生母亲便不在了,而后风言风语又都是对他母亲的诋毁污蔑,好不容易见着又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他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啊。
赵琮在穆宜华的怀中沉沉睡去。穆宜华支着头给他唱歌,又哄了一会儿便下床将帷幔放下。
她转身,忽的顿住——夕阳余晖掩映下的宫殿里,赵阔一身朝服站在身后,失神地望着她。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穆宜华初读时不过就是一句诗而已,如今故人久别重逢才知其刻骨铭心意味。
赵阔迟迟不敢上前,犹恐相逢是梦中。
方才穆宜华斜卧于榻上哄着孩子,是他午夜梦回才能看见的景象。
穆宜华本以为自己见着赵阔,会伤心会愤怒亦或感慨万千激动流泪,但什么都没有。她凝视着他,平静又寻常。
她走了过去,赵阔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勒进怀中。她感受到赵阔胸膛紧促地一起一伏,双臂如同麻绳一般将她捆住,似是要揉进骨血。
这样的相拥甚至让穆宜华觉得心脏都是疼的。
“阿兆……阿兆……”纵使赵阔身经百战都难以再克制心中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喊着穆宜华的名字,好似要将曾经缺失的所有都喊回来一般。
穆宜华只觉有千万跟针扎着自己的胸腔,浑身的感官都朝着心聚拢,疼得她几乎要直不起身。她嘴唇翕合,口中失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地声音:“三哥……”
眼泪从赵阔的眼眶里倾泻而出,一瞬间,他觉得失而复得是世间最美的词,比什么君临天下,九五至尊都要弥足珍贵,难以拥有。
有些东西靠自己就能得到,但是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就是失去了。
穆宜华松开他,将他拉到外间,赵阔还攥着她的手不松开,想说的太多却又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近在咫尺,但谁都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岂止这几步,而是谁都无法逾越的六年。
穆宜华真的变了好多,肌肤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光滑嫩亮,而是添了几分生活烟火气,眼眸清亮,望着他没有羞涩没有矜持,只有坦荡与平静。她的身姿挺秀,朱翠罗绮穿在她身上倒像是多余。
穆宜华看着赵阔,感慨道:“三哥,你变了好多……”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愈渐沉稳沧桑,过去的襄王殿下不可一世,眉眼总是高高扬起,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庄严肃穆,眸中尽是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