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怕是因为此前从来没有骑过马,即使以往汴京的马球会,她也只是坐在帐子下看宁之南打。从前的她不理解这般危险的东西为何阿南乐此不疲,现在她知道了。
牵着缰绳骑着马,跑在路上,任凭风吹过脸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自由。
汪其越乔擢英都跟随穆宜华捐了余粮,汪其越掌管家中生意走不开身,是以这趟送往襄阳府的粮草镖,只有穆乔二人跟随。
左衷忻已经很久没有给穆宜华寄信了,不知道是寄出了送不到还是他真的太忙了,她心中总是不安。襄阳府自去年起便一直与金军胶着,她只盼望着左衷忻还在襄阳,盼望来接应粮草的是他。她所求不多,远远看他一眼就成,知道他平安便可。
从明州走长江到江陵府,再从江陵府走陆路往襄阳府赶。水路还算安稳,但一到了陆地上,穆宜华的心便时时刻刻悬挂着。山林茂密地,监军让她走队伍中间,又嘱咐她将面纱戴上。
穆宜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像真的给他们添麻烦了。
监军瞧她面有抱歉之色,笑道:“穆娘子女中豪杰,不会怕了吧?”
穆宜华一愣,立即反驳:“我才不怕,我……我带着剑呢!”
监军道:“那穆娘子不怕,我们也不怕。何况您还打过架杀过金军呢,没准还得是您保护我们了。”
那么多事儿闹得,穆宜华早就在明州城出了名,什么三英战群雄,巾帼生啖胡虏肉等故事编得茶馆到处都是,听得她自己都捂耳朵。
穆宜华听监军玩笑,心里头放松了不少,低头笑了笑。
“靠近襄阳府了,大家要小心。没遇上接应的人前万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闻言纷纷握住身侧的兵器,穆宜华也是扯开裹着长剑的布条,将剑柄牢牢把在手里。
又行了一段路,监军忽然抬手示意,穆宜华心中一紧,连忙将剑拔出一半四下张望。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秋夜萧瑟作响。
穆宜华呼吸冰凉,只听监军大喊“趴下”,箭矢破空而来。穆宜华立即翻身下马,乔擢英几步上前将她一把护在身下。
树林里人影攒动,只听见四方草木碾压沙沙之声,根本猜不透人数。
穆宜华被乔擢英护在身下,手脚又冷又麻,心中连连咒骂自己。
双方对峙,谁都不敢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树林间几声痛苦的叫喊惊起一群乌鸦,而后久久无声。
这是又来了一路人?是逃兵还是土匪?穆宜华心中略过上百种想法,却听监军大喜过望地喊道:“宁夫人!您是重庆府的宁夫人!”
重庆府?宁夫人?
穆宜华被乔擢英拉起来,连忙探头去看那人。
只见那女子一身银甲璀璨夺目,一手红缨一手马缰,长发高束,眉目凌厉,英姿飒爽,不是宁之南又是哪个?
他乡遇故人,穆宜华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场合,一瞬间如鲠在喉,话都被堵在了嘴里,眼泪却难以遏制地涌上眼眶。
宁之南也看见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她也认出了穆宜华。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活生生的,热泪盈眶的女人,竟然是穆宜华!
她不敢喊她,生怕那个人一开口是她不想听见的答案,怕她只是一个长得极为相似的女人。
穆宜华盯着她,朝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心脏猛颤,酸楚喷涌而至,宁之南一脸愕然地望着一身尘土的穆宜华,久久不能言语。
“若不是在此地遇见宁夫人,我们怕是真的要见血了。多谢多谢!”监军领头行礼。
宁之南从马上下来,虚虚扶起他:“您言重了。”她抬头有意来跟穆宜华搭话,穆宜华对她皱了皱眉,宁之南立即停了脚步。
“宁夫人也是要去襄阳府吗?”监军道,“我们去送粮草。”
“是各州自行押运吗?”
“是,是襄王殿下的意思,说这样目标小不会被敌人察觉。”
宁之南看了一眼躺在树林间的几个人,她带来的士兵已经在清理。
“这些是逃兵,大战在前临阵脱逃,死不足惜。”她只瞥了一眼,便吩咐下面的人,“随便埋埋,在边上立几块牌子就行,别把上山的老百姓吓到了。剩下的就让野兽来解决吧。”
她回过头来:“前面就是襄阳府了,我送你们。”
监军喜出望外:“那可真是太好了!早闻您赫赫威名,巾帼英雄实在名不虚传啊!多谢!多谢!”
两队人马汇流,宁之南一身铠甲在前头带路,穆宜华则是在队伍正中央最安全的位置。她远远地望着宁之南坚实可靠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宁之南频频回头,她看见穆宜华眉眼朝她弯了弯,轻轻一笑。
旁边的副将新奇,问道:“将军,后面怎么了?”
宁之南回身摇头:“无事,继续赶路!”
襄阳府全城戒严,不进不出,各州交粮的场所也设在城门口,根本不让进。
尘沙迷了穆宜华的双眼,她于朦胧中看见城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绿衣男子,犹如青松独立。她几乎是一下子便认出左衷忻,强压着心头喜悦,跟在队伍后头。
“左翰林,好久不见。”宁之南于马上抱拳,“解决了几个逃兵,路遇明州送粮草的队伍,便一起过来了。不置可否让他们一同进城?”
左衷忻往后瞧,除却宁之南,穆宜华是队伍中唯一一个女子。
她太扎眼了。
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衣袍,长发梳成马尾用一根簪子盘起,身形虽小但在马上却是镇定自若,于烟尘滚滚中随着大军飞驰而来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哪还是什么相府贵女,她已脱胎换骨,成了畅游天地之间的侠女义士。
千军万马眼前,左衷忻心中满涨,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满目只有穆宜华。
她是这样恣意洒脱的女子,这样令人着迷、难以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