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看着满纸的字,重重地叹了口气。谁会相信这是明州首富的家底?哪有那么单薄的家底?能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也是柳靖远的本事了。柳岚根本没有好好教过这个儿子,或许是因为厌恶又或许是因为对谁的愧疚,但可笑的是,让这个价分崩离析的也明明是他自己。
前尘往事不可追,穆宜华也不曾参与其中,长辈已逝,出于晚辈的敬意,她也不能够过多的揣测或是臆造曾经的事情。时过境迁,就让他们尘封在回忆与过往里吧-
除夕夜,一家人去会仙楼吃了顿好的,穆长青喝酒喝得有点多,整个人摇摇晃晃晕乎乎的,一个劲儿地往柳如眉身上靠。
柳如眉也不推开,只笑着扶着他,嘴上还不停地数落:“跟你讲了少喝点少喝点,你就是不听。”
穆长青揽着柳如眉的肩膀,整个人倚在她身上,话有醉意:“阿眉,阿眉……”
“你好烦。”柳如眉嗔道。
“我喜欢你……喜欢你……”少年人的情话在酒后更加猖狂真挚,“是真话啊,你别不信。真好,你是我表妹,嘿嘿嘿……”
柳如眉红着脸四下张望,看向穆宜华和春儿。后面两个人连忙错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柳如眉这才凑到穆长青的耳边悄悄道:“我也是。”
两个小的在前面腻歪,春儿和穆宜华看得一脸慈爱。
“柳娘子与小公子真配。”春儿抱着孩子慢悠悠地走着,“现在家里越来越热闹了。”
穆宜华心中也颇为感慨,遥想当初初到明州坎坷不断,家中人丁寥落,一度只剩下自己和长青。那时的她只想着,要是明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好了,但是看看现在的他们,竟然能在明州最大的正店会仙楼里吃年夜饭,真是太幸福太满足了。
穆宜华不再求什么荣华富贵,所有的富贵她在前二十年都尝过了,如今的她只盼着身边的人和远方的人都健康平安,一日三餐饱饭,一榻之眠安逸,这就够了。
世间纷纷扰扰,众生汲汲营营,她不要其他,只要一方安隅。
不过,钱还是要赚的。
穆长青觉得自己姐姐如今爱财简直是到了疯魔的程度,别人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是女子爱财有道便取。
穆宜华先是问汪其越借钱,以前解决私事一个字儿都不愿意问他拿,这一次为了修补海船一开口就是一千两。
汪其越一脸无奈地笑看着她:“穆娘子如今正是底气十足啊,狮子大开口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就说借不借吧。”
汪其越道:“不如这样,这一千两就算是我参了海船的商股,想必也占不了多少,你与柳家的利益也不会受损。一千两不必还,日后年底分红便可,我救你急,你全我愿,如何?”
穆宜华笑:“怎么?指着我给你养老?”
汪其越欣然接受:“穆娘子聪慧过人,这钱自是能赚到老的,届时我定要靠你吃饭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止汪其越,她落难之时,乔擢英、秋露、冯子年、巧娘五爷,皆是豁出性命搭救。当年父亲遭难,穆家落魄,朝中多少人落井下石只等着看他们姐弟笑话,可如今他们在明州什么都不是,平民草芥一个,却有无数的真心换真心。报答他们,穆宜华怎么样都是愿意的。
她把乔擢英也叫了来,要他和自己一起赚钱。不过这次除了乔擢英自己,穆宜华还将其父兄一同请了过来,将银两的用途,海船修整方案、人数、用料一一写明让他们过目。这是穆宜华请来工匠、五爷还有漕帮的弟兄们熬了大半个月定下的,合情合理,钱也花得不冤枉。
乔老爷颇为震惊地看了看穆宜华,又问道:“这艘船修好后,打算去哪几个地方?船手可都找好了?市舶司那边可有通气?出海公凭是很难办的,时常这边队伍要动身了,那边公凭还卡在半路上没有盖章。明州货源是能够保证的,但是你从来没有出过海,你根本不了解海外邦国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买主又有哪些?出海不是像在大宋那样走陆路或者走水路,京杭大运河修了几百年了仍旧会翻船死人,更遑论那汪洋大海。穆娘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穆宜华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乔老爷一番质问,笑了笑:“东西一样样吃,事情一件件做。乔老爷看我如今所做的事难道还看不出来我的决心和诚意吗?我们是修船不是造船,那船就在那儿呢跑不了,我找的师傅也是当初给我外公造船的师傅,您不必担心。至于您说的日后,我会一件一件给您答案。”她点了点桌上的商股合契,“今日我们就讲一件事,我也只问您一件事,您愿不愿意入股?”
乔擢英有些急了,悄悄撺掇他父亲:“爹您还等什么啊……”
乔老爷瞪了乔擢英一眼,又看向穆宜华。他神色镇静:“你想好了。”
穆宜华点点头:“我想好了,您呢?”
乔老爷笑了:“好!那我就跟你搏一搏!”
他叫乔擢英签字画押,乔擢英兴高采烈地照做了,正搓着红色的纸头,忽然想起什么,问乔老爷:“爹,您会做我的保人的对吧?”
乔老爷瞥了他一眼,嗤笑:“保人?这是你自己的买卖,亏钱了当然你自己还,我可不帮你。”
“爹!”乔擢英即使知道父亲是在说笑还是喊了一声,“穆姐姐哪会亏钱啊!”
“那你还担心什么?多学着点!学着点!”乔老爷苦口婆心教育,穆宜华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拿起那张合契,左看看右看看,笑着将它揣进怀里——
太好了,我又有钱了。
第143章
海船的修整已提上日程。
柳家五千料大海船,可载五六百人,因此前在海上遭受风暴,桅杆开裂,水密微透,被市舶司停了海上航行经营,直到今日柳家都没有钱去修补。
穆宜华找了工匠与舵手一起查看,说是桅杆开裂难修补,需从福建买杉木或者松木,船上的舵杆也需要翻新,钦州的乌婪木是舵杆最好的建材,但一合就要五百两。除此之外,船身水密加工,需要大量的石灰、襦袽和桐油。工匠粗粗一算,一顿修葺下来没个四五千两打不住。
穆宜华听见这个数字,心叹难怪柳家拿不出钱呢,这要她现在去凑也凑不出来啊。
她无法,只好又一头扎进屋子开始算账——两千五百两问汪其越拿,先修桅杆和舵杆,一千五百两就用乔擢英的,换帆布与船具,剩下还有一千两……
穆宜华咬着毛笔杆子,纠结半晌,“哎呀”一声,视死如归地在“一千两”旁边写了个“穆”。
要凑一千两,她就得先赚钱,眼下绸缎铺子和米铺子是最好解决的,她将绸缎铺子交给了柳如眉,自己套了辆驴车和穆长青乔擢英一起往郊外的庄子赶。
要解决米铺的问题,自然要先解决庄子上人。
穆长青与乔擢英如今一是挺拔少年,两个都长得如同小松一般,提着家伙事儿像过年时贴在家门口的门神,一左一右,加上从五爷那儿叫来的几个漕帮兄弟高大魁梧,到了田间庄子里头,根本无人敢近穆宜华的身。
五亩良田一季可出五十石,明州为双熟田,两季可出大约一百石。这账册上若写得是九十几石穆宜华也不会追查他们,但离谱的是,去年为丰年,田地再差的地主都能有八十多石的稻子成熟,柳家竟然只有九十八石。
穆宜华一边看账册一边冷笑。真的是……做手脚都不会做,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破绽,柳家竟是这么多年都不曾发现。
若真是如此,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收账的管事也不是个好东西。
穆宜华侧目看了看立在外头的佃农与管事,一群人耷拉着脑袋,唯有几个大胆子的偶尔抬抬头看看里面的动静。
突然换了东家,还是个外姓的东家,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拿捏不准穆宜华的脾性,谁也不敢开口奉承。有几个佃农顶了顶管事的手臂,给他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