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浑身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她的指甲抠嵌进门板,想把门关上。老鸨却一下子横插一脚进来,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跨进门槛,大喊道:“大家来看看啊,快来看啊!穆掌柜不想给钱,就要把我们赶出去!”
“我们说了我们会给钱的,只不过牙人需要一些时日罢了!”穆宜华反驳道,“何况起先我们只欠你们四百五十两,是你们坐地起价,故意太高价格坑害我们,如今又闹这一出,是何居心!”
“我们是何居心?”老鸨更加硬气了,“我们是何居心!?穆娘子,欠钱不还的人是你们,难不成还是我吗?何况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您这钱若是拿不出,那人我们就带回去,您给我们的钱我们尽数奉还,这还不成吗?”
她瞥了一眼站在园子中的春儿,越过穆宜华就要去抓她。
穆宜华神色一凛,一把扯过老鸨的手臂将她撂倒在地:“你想干什么!”
老鸨年纪不小了,一个跟头摔得她头晕眼花,她见穆宜华如此嚣张,心中大怒,一甩手便招呼身后的打手龟奴们一拥而上:“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把她们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给我搬走!一个别留!”
七八个男人冲进家中,一下子将穆宜华撞倒在地。这间宅子本就不大,房间也就几个,那些从汴京带来的贵重东西穆宜华都藏在地窖中,她不信他们能找到。她只管起身跑过去一把护住倚在柱子上的春儿。
春儿急得大喊:“你们不要砸拿了!不要拿了!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
“春儿!”穆宜华连声制止,“不要!”
一个龟奴见春儿这么说,笑着作势要来抱她。
穆宜华身子乍起,一脚踹在那龟奴的心窝子上:“我肏你祖宗你放开她!这间宅子里的东西你们要就全拿走!但你们若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跟你们拼命!”
那龟奴被穆宜华踹了一脚脸上正臊的慌,听见她这般豪横,一下子笑了出来,更是生出了挑衅的心思。他揉了揉胸口站起来,招呼着身边的兄弟缓缓朝她走去:“跟我们拼命?你用什么跟我们拼命?嘴巴还是腿啊?”
“我呸!”污言秽语,说得穆宜华胸中顿起视死如归。大不了今日就和他们一道死在这里,她这条命本来就是从三年前的汴京捡来的。天塌下来碗大个疤,有什么好怕的!一条抵七八条,她还赚了不少呢!
那些人见穆宜华不降反抵,心中的怒气怎么也压不住了,上手就要扒穆宜华的衣服。穆宜华不甘示弱,张嘴就咬在那人的耳朵上,一口将那人的半个耳朵扯下来。满嘴血污,她“呸”地一声将肉块吐在地上,嗤笑道:“就你们这些人,还没当初我在汴京时杀的金人有力气。反金还能指望你们?一个个游手好闲,只知欺男霸女的狗东西!”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把她给我扒光了衣服扔大街上去!快去啊!”那“一只耳”捂着自己鲜血直流的耳朵,目眦尽裂。
穆宜华抄起倚在墙边的锄头将春儿护在身后,一通胡抡。
她唇边的鲜血没有擦干净,印在脸上犹如地狱而来的罗刹。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姐姐!”穆长青和乔擢英被街坊从明知学堂叫回来,他跑进宅子第一脚就将老鸨重新踹到在地,“滚开!肏!放开她们!”
他嘶吼着扑上去与男人们扭打在一起,乔擢英一个纨绔公子哥哪会做打架这档子事。他眼瞅着一个打手朝他走来,四下寻找趁手的武器却只找到了一根木棍,拿起来挡在胸前劝说:“你……你不要过来啊,我、我是乔家的人,你要是把我打、打残了,我爹娘是不会饶过你的!”
没有人听他们的,那些人抢的抢打的打,将整间宅子砸得七零八落。
穆长青将压在穆宜华身上的人踢开,又被其他几个人拉走围着打。春儿涕泗横流,连忙将穆宜华从地上拉起来。忽然她头发一紧,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龟奴狠狠地扯住穆宜华的头发直直将她拖到地上。
穆宜华的脑袋砸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不辨天日。她感觉后脑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春儿趴在她身上护着她,眼泪如豆大的雨点浸湿她的衣衫。
穆宜华大口喘着气,模糊间忽看见穆长青手中拿着什么熠熠闪光的东西大喊:“你们谁敢再动一下,我就砍了他!”
宅子中瞬间万籁俱寂,老鸨望着那柄寒光逼人的长剑,摔倒在地,扯着嗓子凄厉地叫起来:“杀人啊——穆家有剑,要杀人啊——”
第133章
穆宜华从一片混沌中醒过来,她的脑袋被缠了好几圈纱布,正隐隐作痛。春儿见她庆幸,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喜极而泣:“大姑娘你终于醒了。”
穆宜华撑着脑袋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鄮县的牢狱之中。有人喊了官差,官差到时看见小公子举着剑说要砍人,便以私藏兵器的罪名将我们统统拘捕了。”春儿含着泪,“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郎中看过,只是止了血,也差不多其余的毛病,说让您静养。可这地方……如何让人静养!”
“二郎呢?他怎么样了?”
长青抿抿嘴,难言:“擢英不是我们家的人又有乔家作保,已经回家了。他临被带走前替我们叫了郎中,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乔家知道这件事了?”穆宜华撑着石床起身问道。
穆长青点头:“还说……此事与擢英无关,他们替我们叫郎中也是仁至义尽,希望日后我们不要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菁华书局的生意也会择日撤回,不再合伙。”
穆宜华自然猜到了这个结局,她疲惫地掩着眸:“人之常情,不怪他们……”
她脑子发疼,望着窗外的天——已是深夜,却没有任何睡意。穆宜华抚上春儿的肚子,叹气道:“五个月的孩子,却要跟着我们吃这般苦……”
春儿摇摇头,挽住穆宜华的胳膊。
穆宜华面色苍白,穆长青倒了水,将药丸递给她。
穆宜华吃完便靠在墙壁上思索这一月来发生的事情——
那老鸨好似就是有意让他们欠债,而她这般闹事要不回钱,就算将两处地产卖了也凑不齐六百两,更别提菁华书局有乔擢英一半的生意。可她偏偏就是要这个数,偏偏三番两次上门要债,娼馆赎人从不赊账可她偏偏能放春儿走……一桩桩一件件在穆宜华沉下心思索后,渐渐变得蹊跷无比。
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人为谋划算计好的,他们瞧准了陈家落难,瞧准了自己不会丢下春儿不管,所以才能一招招一步步致使自己身陷囹圄。
细思极恐,穆宜华只觉周身冷彻,骨子里都散发着难以抹去的寒冷。她本以为那些恶毒的想法只有在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最狰狞,不承想,只要有人在,便有最歹毒的心肠。
“春儿,若是明日提审,你万不可让人知晓你身怀有孕之事。”穆宜华嘱咐道,“陈家婆媳能为了自己将你卖了,她们也必定不会让你生下孩子去分那所剩无几的家产,尤其是你那个大娘子,要么给你冠个通。奸的罪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奸夫的;要么再歹毒一点,别说孩子恐是连母亲都要一起做掉。明日升堂,你将肚子捂紧,也不要说话,就站在一旁。
“私藏兵器的罪名是如何都圆不过去了,若真有万一……我们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清早,穆宜华等三人被提审,与老鸨对薄公堂,一审两件事,恶人都是穆宜华。
欠债不还,反以性命相要挟,简直罪大恶极。
围观的百姓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初资军三千的穆娘子,竟会变成如今模样,又或者是,他们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的真实面目,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画皮罢了。
县令扶着脑袋听完老鸨哭诉,颇为不耐地看向穆宜华:“穆氏,此前资军你拿出了三千两,如今怎么六百两都不想还了?”
穆宜华昂首开口:“非妾身不想还,只是书局经营不善,难以在那么短的时日内凑足六百两。花娘子咄咄相逼,还带了打手闹到家里来。我们家是女户,家中只有我和弟弟,弟弟年方十六还是个孩子,我如今又与姐妹相依为命,七八个打手涌进家中,我们怎能不害怕?”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欠钱有理了?若是人人都如这般卖可怜,全天下的人欠钱就都不用还了。”
“花妈妈这话说得偏颇,我卖屋卖首饰,若非你刻意为难抬高赎金,我们早已还清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