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青压根儿不需要叫,就已经很自觉地走到屋里帮忙干活。乔擢英也没闲着,在院子里布置好桌椅,等菜肴上齐,三人便坐下吃饭。
席间乔擢英和穆长青畅谈小说剧情,从江南一路讲到漠北,还说最后一定要让主角们同王爷一起收复山河,这王爷就用化名,但百姓们都知道是谁。明州之战,赵阔重伤却也是威名加身,百姓们对他奉若神明,敬仰非常,像乔擢英这般的年轻人自是更加崇敬赵阔那样皇子从军,戎马功名的少年将军。
即使现在的他已经算不上什么少年了。
二人商议完第二卷的内容,乔擢英眼中有泪熠熠闪光,带着几分希冀与憧憬:“殿下一定能够带领我们大宋的军队北上,收复失地,再现荣光的!”
穆长青的情绪也被带动,他没有说话,却也是抿着嘴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战场上刀枪无眼,穆宜华也盼着光复北朝,可心中更怕赵阔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此心无关风月,只为故人心中尚余的旧情。何况若是他不在了,官家荒唐,这大宋又该谁来扶持与守护呢?
“擢英,你说你们家中如今的香料生意都由你掌管?”穆长青问道。
乔擢英剥着核桃摆手:“不过是城东的几家店铺由我管着,我还没到掌管整条生意线的时候呢。不过最近因着南边打仗,不光我们,最近城里许多生意都不好做,也就只有你们这话本子好卖。”
穆长青不好意思地笑道:“误打误撞罢了。生逢乱世,大家就总喜欢看这些东西消遣消遣,振奋一下人心。”
“要我说,你们光是卖话本子还不够,若是改变成南曲滑稽戏,找来瓦肆里头的班子唱一出,恐又是一笔大财呢。”
这话醍醐灌顶,一下子打通了穆宜华的任督二脉:“确实可行啊!只不过这南曲与话本的文本大相径庭。南戏融歌舞、念白、科范于一炉,要懂曲调、宫调还有韵律,且不说角色就有七种,那南曲的曲牌都多得数不清啊。”
“若是真有意,戏本只消交给瓦肆里头的行家,自会有班子演出,若是百姓们捧场,也就用不着你们找他们,还得是他们来找你们了。”
穆宜华瞧乔擢英如此熟悉,笑问道:“二郎是不是经常去瓦肆听戏?”
乔擢英有些不好意思,他面颊泛上些红晕,挠了挠脑袋:“哎呀……就是小时候不懂事,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算账,先生一讲课我就跑。瓦肆里头人多又热闹,家中仆从难找才去的。现在已经不这样了。”
“你方才所言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是得等长青写得再多点,再好点才行。”
穆长青拍拍胸脯:“我自然可以!”
穆宜华揉了揉他的脑袋:“姐姐相信你。”
秋月下,穆宜华的眼睛如江水潋滟,看向长青时温柔又慈爱。乔擢英看着她笑,心中顿生感慨欣慰:“穆姐姐,若是我早一些遇见你们就好了。”
“世事自有定数,不是你我能预料的,你何须自责?何况,你不是在绍兴城郊救了我吗?我还没多谢你呢。”穆宜华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说你们最近香料生意不好?”
乔擢英点头:“是啊,很多本来打算北上的香料都因为战事搁置了,最近两浙路也有不少金人落败的残兵,若是贸然北上也怕遭遇不测,可这批香料本就是陈香,再放下去,怕是更加卖不出去了。”
穆长青问:“不能北上,那就在两浙路卖呗,实在不行,就在我们明州城里卖又如何?”
乔擢英摇头:“这是海外舶来的香料,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若是卖给权贵豪绅,他们必定又嫌弃次品。唉……实在无法了。”
穆宜华心中有主意,拍了拍乔擢英的肩膀,宽慰道:“你先别急,我有一个办法,但是需得先去找那个人商量一番才行,若是他同意,我再来询问你是否可行。”
乔擢英疑惑:“谁?”
穆宜华笑了笑:“汪其越汪老板。整个明州城,不止你们乔家一家,生意都难做。汪老板以茶叶为主业,今年的秋茶方才摘下来,明州就打仗了,已经炒制好的自是不怕,可他那么多个山头,未摘未炒的何止一半。那些山头上的茶叶早已过了采摘佳期,摘下来也卖不出去,怕是要因此亏损不少。等改天我替你问问他,说不定能做些茶香制品呢。”
“茶香制品?”
穆宜华解释道:“茶为食物,香为雅物,此前并没有人将二者结合起来,都觉得是暴殄天物。但如今不同啊,如今陈香和新茶都没有合适的出路,不如二者相合,做成香品。即使不能北上,两浙两广应当也是够我们卖的了。”
夜深了,乔擢英带着满腹欣喜离开,穆宜华走到角门送他。他回身过来,眼睛晶亮,透着崇拜与欢喜:“谢谢姐姐。”
穆宜华想揉他的头,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便收回手:“故人交情,不必言谢,你还是长青的同窗,互相帮忙都是应该的。”
乔擢英没说话,仍旧盯着穆宜华看。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被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子俯视,穆宜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乔擢英垂首“嗯”了一声,复又抬头望向她,颇为认真道:“穆姐姐,日后你若有难处,我必定帮你,一定帮你!我现在长大了,我父兄都说我是个男子汉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帮到你的!”
这孩子般郑重的承诺,听得穆宜华心里发暖又开心,她拍了拍乔擢英的臂膀:“好啊,姐姐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乔擢英转身走到巷子里,又回头看穆宜华,他咧开嘴,眼睛里盛满了喜悦。
送走乔擢英,穆长青也从厨房里洗好碗出来。他将穆宜华拉到自己房中,一边擦手一边轻声说:“姐姐,你猜今日擢英跟我说了什么?”
穆宜华蹙了蹙眉:“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有话快说!”
穆长青将所有有关柳家之事和盘托出,末了还补了句“一家饭怎么还养出两种人啊”。
“这柳昌邑确实不像话,但这柳如眉……”穆宜华还没作声,穆长青就把话茬接了过去。
“我觉得柳娘子,比她哥哥好多了。”
穆宜华上下打量一圈,警告他:“我告诉你啊,问问可以,但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我们与柳家的关系,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嘛。”
“还有,也不可以私底下打听人家姑娘的事情。身为书者得遇知己千载难逢,我知道你不舍得不联系人家。但是在你心中那是你表妹,在人家眼里你只是个陌生的外男。多打听,你自然无事,但人家姑娘必定会在背后遭受他人非议,所以——”穆宜华指了指他,“明白吗?”
穆长青心领神会,点头如捣蒜-
穆宜华到汪宅时,汪其越正在庭院中作画,见她来了,便搁下笔墨,抬手示意她来画。
穆宜华没有推辞,从善如流。汪其越画的是院中菊花,凤凰振羽、枫林松针、抚醉归……汪其越偏爱绚丽多姿的菊,穆宜华勾线轻巧,设色鲜明,不求复杂只求貌似传神,不多时便画完一副。
汪其越凑近前看看,赞叹:“还得是你来啊。”
穆宜华颔首浅笑:“汪老板谬赞了。”
汪其越带着她一同到屋里坐下:“你许久没来了,连《儿女英雄传》的刊印都不选我们家的书局,今日又来,是为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