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笑着给他盛饭:“吃了糖藕嘴巴都变甜了。”
“嘿嘿,姐姐我们现在有钱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街上支个摊给人写信了?笔墨纸砚都买得起了呀!”
穆宜华摇摇头:“不,这些都是小钱,攒到猴年马月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何况你如今才十四,这么小的年纪又不知人心险恶,若是再像上次那样,你还让不让姐姐活了?”
穆长青心中也不好受:“可我不想看姐姐一个人辛苦……”
“我不辛苦,不过就是算算账而已,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穆宜华对着长青笑了一下,“相信姐姐,姐姐会让日子变得越来越好的。”
玉衡当分店刚开张,生意并不忙碌,早上来了几拨客人,当的都是金银玉器并不难定价,秋露与穆宜华有商有量,如此过了半日,二人歇店用膳,穆宜华问起那副画来。
秋露答道:“我们实在找不到好手,也不敢糟蹋那东西。昨日给汪老板送去,汪老板还觉得可惜,说是要在明州城中办一个什么……什么诗画宴,遍请城中丹青妙手就是为了修补那副画!”
穆宜华心神一动,她本意与过去诀别,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相府贵女她统统不要了,那些世人所艳羡的一切带给她无尽的痛苦,她如今只愿在明州城挣下一份业绩,为她和长青开辟一立足之地。可那副画是她的心血,上头那么多曼妙女子都曾是她生命中活生生的存在,或许她们如今已经不在了,但是至少在那画卷中,她们仍旧是鲜活的,是神采奕奕的。
她想把她们补回来。
“汪老板有说是什么时候吗?”
“就是中秋节,五天后呢。”
“汪老板家在何处?”
秋露闻言愣了愣:“大姑娘您要去……等等,我怎么忘记了!大姑娘您善画啊!您可是汴京城中一等一的好手啊!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大姑娘的画技可是得过官家赏赐的,修画定是不在话下!”
穆宜华颔首浅笑,不道明缘由:“我技艺浅薄,只怕汪老板不认我的手艺,若是贸然前往,他必定也是不相信的。”
秋露好歹也曾是在穆宜华身边服侍过的人,一下子便听了出来;“等到了八月十五,我们带上月饼,我同您一起去,就说是……玉衡当感谢汪老板关照生意,祝他中秋安康的。”
穆宜华望着秋露,敛下眼眸:“多谢……”
秋露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姑娘有何可言谢?不过是牵个线搭个桥,是大姑娘自己有真本事,不然哪有这机遇?何况若是大姑娘真的修好了这画,那长的也是我们玉衡当的脸啊,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汪老板其人名汪其越,是明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粮食果肉、字画书籍已是他的寻常营生,此人麾下最最赚钱的还是他那连片成山的茶园。听秋露说,一个山头的春茶采下烘烤售出,他能挣上万两不止。
要想想他到底有几个山头啊!
穆宜华听这话面上虽无波澜,但她一早便在心中下定决心——此人,她必须结交!
中秋佳节,穆宜华为登门拜访特意换了一套头面衣裳,以显示自己最大的尊敬。
她同秋露一起拎着一盒月饼敲响了汪家的角门。
看门的小厮认得秋露,口中喊着“秋掌柜”就把人迎进了家门。
汪老板恰如秋露所言,确是个风雅之人,院落干净清雅,草木葱茏,花繁叶茂,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连名字也起得得体响亮。
穆宜华环顾四周,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院外。
秋露回头小声嘀咕:“我以为会和相府一样大呢,还是小了些……”
穆宜华轻笑推她:“好好走路。”
庭院中传出阵阵笑声,杯盏相碰,高谈阔论,穆宜华远远看见一群人宽衣博带,鬓间簪花,席间熏香抚琴,举杯邀明月,好不快活。
小厮上前通报,在一男子耳边低语。汪其越闻言回眸,看见亭亭立在院外的穆宜华和秋露。
他是一个颇为年轻的男子,在穆宜华原先的构想里,能挣出这么一份家业的估计已经是个近五十的老头了。可面前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五官俊美分明,深眉星目,高鼻薄唇,发髻用玉冠束起,鬓间簪了一支杏花,是个典型江南男子的模样。他双手背负,气质沉稳干练,双眼看见穆宜华时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又错开眼睛看着秋露,笑着迎上前:“秋掌柜登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秋露笑着将礼盒递上:“汪老板能去我们店中那才是蓬荜生辉呢!喏,望您中秋安康,一点小小的心意。我们贸然造访打搅了你们佳宴,还望你们不要怪罪才好。”
“秋掌柜哪儿的话,当年若不是你们三叔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也不会有我汪某今日了。玉衡当的生意自是能照顾便照顾的。”他笑着将目光移向身边的穆宜华,“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玉衡当新来的账房先生,穆娘子。”秋露赶忙介绍。
这倒是新奇,汪其越浅笑着看了一眼穆宜华:“女子做账房先生……那这位穆娘子定是有过人的才能了。”
“可不是嘛,今日来除了给您送礼,还有一件事要同您商量。”秋露笑,“先前您在我们店中放的那副画一直没找到修画之人,我们心中也煞是愧疚。但今日,我们把人给您带来了。”
汪其越听完这话,将目光落在穆宜华身上。他承认这个女子周身气质非比寻常,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是寻常市井女子不是害怕也是惶恐,可从进院到如今说话,她全然没有怯懦之色,一双杏眸澄澈明亮地、大方坦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退却,即使今日的她粗布麻衣,依然掩盖不了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镇静与泰然。
他忽然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女子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可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那庭院中的蓝袍男子,略有些抱歉地朝秋露颔首:“秋掌柜,实在不是我拂您好意,只是在您来的前一步,我已经找好画师了。”
第100章
“找好了画师?”秋露惊讶。
“是啊,是陆阳书局引荐来的蓝先生。”汪其越将她们二人引到席间介绍,“不过你们应该更熟悉他另外一个名字,南庐。”
“南庐先生?”秋露闻言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风靡两浙路书画行的南庐画师。
“南庐先生曾北游汴京,偶遇大内画师,技艺切磋数月,精进非常。蓝先生方才看了那副画,说这画恐是出自大内,若是寻了一般的人来怕是要弄巧成拙。不过汪某还是要多谢秋掌柜好意了,不若同穆娘子一道坐下喝杯酒再走?”
秋露为难地看了看穆宜华,刚要接话就听她说道:“敢问蓝先生师承哪位大内画师?”
蓝先生有些意料之外,但还是如实回答:“朗宁郎画师。”
此人穆宜华识得,说来他们也算半个师兄妹。穆宜华自小时候被准许进翰林图画院学画,便是朗宁的师父孟溪教的,孟溪工仕女与花鸟,设色明丽,绘人绘物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然朗宁性子宽厚木讷,常参不透孟溪画中意境笔下艺技,自扰自苦,只得另起炉灶转攻山水。
朗宁若是要教画山水那还是上乘,若是要教画仕女,那他自己必定都是抱头逃离。
穆宜华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大了一轮的便宜“师侄”,浅浅一笑,眼里突然多出几分光。她忽然上前佯作惊喜:“您就是蓝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您真容实在是太难得了。”
蓝先生显然见多了这样的仰慕者,只是笑笑,没有太多表示,可穆宜华夏一句话却让他颇感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