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夫人还想说什么,南阳侯却在屋里喊道:“让她进来吧。”
第68章
满堂惨白,虞倩倩静静的躺在棺材中,堂中烛火摇曳,风吹挽联。
穆宜华怎么都想不到,除了母亲,她送走的第一个人竟会是自己的朋友,还是十八岁刚刚成亲不久的朋友。
灵堂里的人瞧见她来,大多犹如见了瘟神一般避开,只虞夫人上前寒暄:“穆娘子……”
穆宜华拉住虞夫人的手,宽慰:“您节哀。”
虞夫人垂首掩眸,神色厌厌。
穆宜华病体未愈,看着未合的棺椁心绪翻涌,气上心头,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侯爵夫人立在后头皱眉,不悦地催促道:“穆娘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这儿久待了,早些回家去吧。”
穆宜华没有理她,后头的春儿捧上来一盒纸钱,穆宜华在灵前跪下拘了一捧撒进火盆里,火将纸钱燎尽,烟雾弥漫,呛得穆宜华眼泪直流。
可她不管,又从盒子里取过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朝着灵柩三拜才算完。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布满血丝,起身看着虞倩倩一动不动。侯爵夫人心觉不对,上前催促道:“穆娘子若是好了,便回去吧。”
穆宜华转过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侯爵夫人,她忽然笑道:“您是不是觉得轻松了?”
侯爵夫人脸色大变:“穆娘子说什么呢?”
“呵,我说什么,您心里最清楚。”穆宜华斜眼看向立在一边不敢上前的周秉天,“你也是。”
周秉天心中虽然怕她,然这事周家地界,若是再被她压一头,那周秉天这候府四郎君还当不当了?是以他硬着头皮上前,梗着脖子道:“害得闺密离世,穆娘子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们都知道你心中难受,你……啊!你做什么!”
周秉天捂着被穆宜华扇了一巴掌的脸连连后退,震惊地看着她:“你这个泼妇!这是我们周家,你想做什么!”
“来人,穆娘子不清醒,快把她拉开!”南阳侯也没想到穆宜华会来这一出。
周家奴仆上前要将她押住,春儿立马将她护在身后,虞夫人竟也上前拦在她面前:“亲家莫怪,穆娘子与倩倩生前极为交好,她是受不了倩倩离世的现实才会胡言乱语的,您别怪她。”
虞夫人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南阳侯神色不霁,却也只好挥手叫人退下。
虞琊见妻子如此,心中也颇为不悦,拉过她就对穆宜华道:“穆娘子,小女已经离去,小女生前素来当你是好友。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放过她吗?”
“我放过她?”穆宜华好似是听了什么惊天大笑话,哭笑不得,“您觉得是我将她害成这样的?”
虞琊紧缩眉头:“不管是与不是,我们都不想再追究了,我们只想让倩倩入土为安,还请你……不要在这灵堂上做出说出任何出格的事。”
心中悲凉,穆宜华已哭不出眼泪,她点头像是终于接受了什么事:“好吧好吧,就随你们吧。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出淤泥而不染,什么叫沆瀣一气了。我今日也没想在这里闹什么,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我朋友最后一眼,我没能救她,我问心有愧。但若要说是我害了她,我一辈子不认!”
“你——”虞琊气得还要说什么,被虞夫人一把拉住。
穆宜华走出灵堂,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虞夫人。
虞夫人仿佛有感应一般,瞧了一眼虞琊,起身同穆宜华一起走到屋外。
穆宜华从怀中取出那个玉锁片递给虞夫人,她轻叹了口气:“倩倩离世前一天,我去看过她,她把这个给了我,说……说一定要这个玉锁片给您。我还问她急不急,她说不管什么时候送都是一样的……我,我若是早一点……”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虞夫人看着那玉锁片久久不能回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碎了意识,只剩下麻木的动作。她颤抖着手摸上那玉锁片,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滚滚落下,压抑的情感再也绷不住,潮水般将她淹没。
虞夫人紧握着玉锁片捂在胸口,倒在原地失声痛哭,口中大喊:“倩倩……倩倩啊……是阿娘对不住你,是阿娘对不住你啊……”
虞琊见状,以为穆宜华又说了什么,一觉跨出门槛将正要扶起虞夫人的穆宜华推开:“穆娘子,我们已经忍你很久了,三番两次……你若是再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穆宜华踉跄几步站住,冷眼看着虞琊,她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朝府外走去。
几个侍女同她擦肩而过,风里送来她们几句悄悄话——
“哎,你听说了没,虞家好像又要送来一个续弦呢。”
“天呐,这四大娘子尸骨未寒,他们就盘算这事?”
“哎哟,你还真别说,同为女子,四大娘子我看着都心疼。”
“嘘……快别说了……”
穆宜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身看向灵堂,只见虞琊正低着头同南阳侯商量着什么事。
她只觉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一到惊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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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宜华回到家中,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躺回床上,直到傍晚都没有出房门。
宁夫人担心她,推门进去看看,只见穆宜华斜倚在床杆子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
宁夫人上前拥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心疼地叹气:“你这孩子心眼也太实了,明知他们说话难听还非得去……”
穆宜华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他们……他们根本不管倩倩,根本不管倩倩受了什么委屈,他们只顾着自己,只顾着自己!倩倩尸骨未寒,他们竟然不想着倩倩因何而死,只想着……只想着继续抱住南阳侯府这个大树,只想着继续给周秉天送续弦!倩倩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是亲生女儿啊……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穆宜华在宁夫人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听得宁夫人也开始抹眼泪:“当真如此?这群没良心的狗东西……不管是儿子女儿都是自家的孩子,怎么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女儿呢!”
“伯母,我如今真的越发的不明白了。这世道总是求女子要温顺,要恭谨,要谦让贤惠,侍候丈夫公婆,可……可汴京城里哪还有比倩倩更加心善温柔的女子呢?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照着世俗的要求做了还会落得这么个结局?为什么?”穆宜华哭,“那些世俗要求我们做的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们又应不应该听从呢?我与三哥的事也是如此,自恤银一案后,汴京城中对我的诟病谩骂便没有停歇,这本不是我的错,可就是因为我曾身陷囹圄,三哥救我,我便成了最大的罪人。
“什么妖媚毒妇,蛇蝎妇人,甚至还有比这更难听的话……就好像,就好像我不能犯一丁点儿错,我不能有自我的情感,我不能有自己的欲望,我不能爱人也不能厌人。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必须干干净净地长到十五岁,然后让长辈们帮我挑选夫婿,从一个牢笼跳进另外一个牢笼,我不能反抗,我不能辩驳,我必须接受一切……接受一切他们赐予、束缚甚至是威压……
“我……我……”穆宜华哭得嗳气,连话都说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