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还算识时务……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朝廷的平衡需要穆同知来维持,若此时他出了岔子,这朝野风云变动,就不是他一死能解决的事了。
皇帝颇为疲惫烦躁地看着赵阔,按揉着太阳穴,恹恹道:“只有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回去,此事不许掺和,若让我知晓,我必定替你治了那祸水。”
赵阔直立在堂下,他紧抿着唇,手中的折子已被他攥得褶皱不堪。他阴沉着脸,瞥向仍旧跪在身侧的童蒯,生硬地憋出几个字:“儿臣,明白……”
第37章
赵阔急匆匆出宫,因加冠礼在即,他早已搬到宫外府里居住,一应设施也都备全。
齐千见他出宫,连忙迎上去:“穆娘子被带去大理寺了。”
“我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审讯穆娘子的是当日穆府家宴被您扔下池子的程耀。”
赵阔站定:“程耀?为何是他!”
“只是凑巧今日他当值,大理寺卿便让他去御史台拿人了。”
“周文昌这个杀千刀的……”赵阔咬牙。
“昨日小的去李东巷子问询,确实也见到了穆娘子。”
“然后呢?她真的去送东西了?”赵阔回头瞪他问道。
齐千被赵阔的神情吓得只敢点头:“是……是,穆娘子可怜她们孤儿寡母,好心送了点东西过去,可谁承想摊上这事。要不要小的去大理寺狱说几句,让他们不要为难穆娘子。”
“不行。这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们,如今风口浪尖,我们不可在触官家逆鳞,否则就是害了阿兆。”赵阔隐忍着情绪,“晚上……等晚上……等到大理寺狱换班,我们就去。”-
大理寺狱天光不现,唯有头顶与墙壁上烛火明明灭灭。月光从高处的小窗中透出来,照在四壁刑具上,铁链铁钳烙柄利刀,在冷月的照射下反射出瘆人的寒光。穆宜华独自一人被关在刑房中好几个时辰,无人问津,无米无水。墙的另一侧时不时传来犯人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回荡在屋子里久久不曾散去。起初,穆宜华还手脚冰冷害怕发抖,可几个时辰下来,她只觉头昏脑涨,耳朵轰鸣,几欲晕厥。她歪斜地靠在椅背上,手腕已被椅子上的铁拷磨出殷红的印子,虚弱地喘着气。
刑房的门忽然被打开,穆宜华无法转身,也没有力气,只见程耀走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凑近撩起她鬓边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
穆宜华如被雷击,骤然缩身后退:“别碰我……”
程耀哂笑,退开几步走到桌案前摆弄着桌上的纸笔,悠悠然开口:“这几个时辰,穆娘子过得如何?穆娘子放心,大理寺是不会对您动什么重刑的,虽说您是嫌犯,但到底是相府的人,还是个姑娘,我们知轻重。只是穆娘子不要叫我们为难才是,早日说出实情,我们也好结案,上呈陛下,让陛下裁定。”
“我说了,我没有……月饼是统一在会仙楼定的,共四馅儿,花色一致,我们都吃了。”
“噢,那想来是会仙楼往里面放了夹竹桃?”
穆宜华冷笑:“会仙楼如何卖糕点的全汴京城都知道,做大货,现取现装,他们下毒?他们怎知我们何时去取,还能提前下毒?”
“那不是他们……可这月饼最后经手之人就是你们穆家了。”
“与我父亲和弟弟无关。”穆宜华盯着他,“后院之事一概皆出自我手,你们只管冲我来。”
程耀面色微微一愣,旋即又笑:“什么叫冲你来呀?我们是秉公办事,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是非分明。”
他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穆娘子啊穆娘子,在下也觉得您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毕竟您贵为相府嫡女,何必与他们这些庶民斤斤计较呢?可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您下毒,您若是要为自己脱罪,也得拿出让我们信服的证据啊。”
穆宜华虽是仰视他,眼神却充满了不屑与鄙夷,她苍白着嘴唇讥笑道:“程耀啊程耀,瞧瞧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不会真以为你能指着那个人鸡犬升天吧?是不是我下的毒,你们不清楚吗?”
程耀闻言脸色霎时大变,却又强自镇定,恼怒地将茶水一把泼在穆宜华的脸上,破口大骂,“贱人!口出狂言!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仗着你自己那点狐媚子的功夫勾引三大王还真以为能当上王妃了?我问你,这个时辰了,你觉得汴京城里多少人知道了你的事?官家呢,娘娘呢,三大王呢?有一个人来找你来救你吗?若官家信你,真认你这个儿媳,他要我们放你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这都整整一天了,你有见过天使来吗?穆同知如今坐上那副宰的位子,你当真以为四年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了?你莫不是觉得办场宴,画幅画儿,得了官家和娘娘的赏赐就万事大吉了?这朝野上下多得是想让穆同知滚下来的人。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若是想不清楚,在下可不介意多关你几日,让你好好吃吃教训!”
穆宜华被关进了大理寺狱最角落的牢房里,程耀对外只称自己不畏权贵,如此难事别人不敢做,他偏敢,宁是王侯将相,绝不偏私厚待。
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大理寺正啊。
穆宜华挪着因久坐而肿胀的双腿坐到石塌边缘,满地的稻草与漏絮的棉被,还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她起身整理被子,却被角落里猝不及防窜出来的老鼠吓得尖叫起来。
狱卒听见声响,拿着木棍瞧着墙壁厉声大喊:“吵什么吵!不许出声!”
穆宜华连忙捂住嘴,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眼睛都有些冒金星,无奈只好爬上床,裹着被子蜷缩在石塌的边缘休息。月光清泠泠地照进牢房,洒了一地清辉。
她恍惚又疲惫,只觉心底一片冰凉,眼中清泪滑落,喃喃自语:“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朝承恩,暮赐死啊……”-
梦里景象斑驳,一会儿母亲抱着她痛哭,一会儿是帝后对她笑颜点头。她跪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宫人收走了她手上的宫牌,赵阔立在高楼之上,两两相望。程耀拿着烧红的铁烙步步逼近,伸手要掀开她的衣襟。
她在冷汗中惊醒,只见一黑袍男子坐在她榻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穆宜华险些叫出声,被男子一把捂住嘴:“是我。”
赵阔摘下兜帽:“是我,阿兆。”
“三哥……”穆宜华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的人,她一把抱住赵阔,泪如雨下,“三哥……”
“我来找你了,别怕,别怕。大理寺狱卒换班,我让齐千把人支走了,别怕。”赵阔张开披风将她一整个裹住,用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温暖着她。
忽然,他摸到了她湿濡的头发,心下一紧,立即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对你用刑了?水牢?”
“没有,他们没有对我用刑……”穆宜华连忙解释,“就是那个程耀……”
“他怎么你了?”
“泼了我一脸茶水。”月光下的穆宜华,脸色更加惨白。
赵阔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如同刀刺一般痛,胸中怒火累积像是要肆意燎原,却是盯了穆宜华半晌,抬手用衣袖去擦她的湿发:“我记着了,我帮你报仇。”
这话应是承诺,可穆宜华却从中听出了孩子般的置气,心中的委屈霎时拂去一半,抿嘴笑道:“好。”
“饿了对不对,我给你带了吃的。”赵阔从怀中拿出尚还温热的包子递给穆宜华:“我抱了一路呢,就怕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