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走到黄花梨书桌前,紫鹃已极有眼力见儿地调弄了清水,磨起了墨来。
她铺开一张折子,提起笔,低声说道:
“明日,我会向皇上请旨,查办内务府供香断裂,以次充好,以及账目不清之事。但——不提武荫全,不提富察家,只说‘例行稽核,现疑点,需彻查以正宫规’。”
霖和抬眸:“额娘是想……把水搅浑?”
“不。”黛玉落笔,墨迹沉稳,“是名正言顺。”
她写下“稽核”二字,笔锋一转,又添一句:
“另,请调弘曜随同庄亲王允禄和委署内务府总管常明大人,在内务府轮值,以学习政务。”
霖和眼睛一亮:“哥哥便可名正言顺接触内务府文书?”
“不止。”
黛玉唇角微扬,笑意却冷,
“常大人负责内务府的具体执行工作,如宫廷用度的采买、工匠的管理这些,更是督办了之前的织造绸缎亏空案等一系列案件。你哥哥既是阿哥,便该历练,正经查出这项目不清之处,饶是富察家的人,也得先放弃这颗棋子。”
她放下笔,望着女儿:
“你们既已入局,额娘便不再拦你们。但记住——藏锋于钝,藏智于拙。你们可以查,可以动,但绝不能让人抓住‘私心’二字。”
“只要你们行得正、立得稳,便是天子,也不得随意责罚。”
霖和和念同郑重行礼:
“儿臣谨记额娘教诲。”
黛玉放下笔,墨迹在烛光下缓缓晕开,像一滴沉入深潭的血。
紫鹃轻轻将折子捧起,吹了吹未干的墨痕,低声道:
“娘娘,这折子明日递上去,怕是要惊动不少人。富察家家大业大……”
“本宫岂能不知?”
黛玉望着烛火叹了口气,眸子里闪过些许寒光:
“可正因如此,才更要名正言顺地查。若我们躲躲藏藏,反倒落了下乘。入宫多年,从年世兰到甄嬛,到瓜尔佳文鸢和乌拉那拉宜修,再加上死无葬身之地的博尔济吉特氏。本宫这一路,本就是踏着鲜血走过来的。”
“可本宫从来不过是想和自己的亲人们好好过日子罢了。”
“额娘,《道德经》上说:‘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且‘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您的不争,既保护了您的本心,也帮着您从一个微末答应走到了如今皇贵妃的位置。所以说,不争亦是争,何必妄自菲薄呢?”
不得不说,霖和今日给了黛玉太大的惊喜。
而这一句乎年龄的通透与慰藉,好似一叶漂浮于小舟,将她在宫中多年的心酸和孤寂都稳稳承托住,不会再在风中飘浮坠落。
“好一个‘不争亦是争’。”
黛玉笑意清浅,轻抚霖和的髻:
“额娘一直教导你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天再多一句,水最是柔韧,也最能藏锋。”
“你们两人,一动一静,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额娘……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