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俯瞰废墟的高楼回到他那座位于云端、足以藐视众生的顶层公寓,韩安瑞第一次觉得,寂静是如此震耳欲聋。
往常,这里的寂静是掌控的证明,是秩序的回音。
昂贵的隔音材料滤掉了城市所有的粗鄙噪音,只留下他允许进入的、经过筛选的“声音”——高级音响流泻的古典乐,或是他自己思绪运转时近乎庄严的嗡鸣。
但今夜,寂静有了重量,有了质感,像一层冰冷的、吸音的尘埃,覆盖在每一件线条利落的意大利家具上,覆盖在他引以为傲的、象征“高级感”与“掌权感”的整个生活之上。
他抬起手腕,黑曜石袖扣所代表的那个世界——那个由古老规则、隐秘交易、优雅而冷酷的权力所构筑的世界,曾是他认知里“高级”的唯一范本。
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那种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定义他人命运的权威,那种将复杂人性简化为可利用棋子的明晰感,曾让他感到安全,甚至着迷。
那是云端之上的云端,是他作为“韩安瑞”这个身份想要抵达并最终稳稳占据的位置。
他躺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浴缸里,水温被精准控制在三十九度,据说最利于放松神经。
昂贵的香薰蜡烛燃烧着雪松与广藐香的气息,试图营造安宁。
然后,梦来了。
这个梦是光怪陆离的。
他站在一个无限广阔、地板光洁如镜的纯白殿堂中央。殿堂没有墙壁,没有穹顶,只有无限延伸的、柔和而无感情的光。
朱小姐,还有许多面目模糊但衣着华贵、气度非凡的人,如同神殿里的神只,悬浮在稍高的位置,周身散着温润而不可逼视的光芒。
他们交谈,用的是他听不懂却觉得无比优美、充满机锋的语言,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赞许与期许。
他感到自己也在升高,变得轻盈,变得透明,即将融入那片完美的、没有杂质的“高级”之光。
但脚下光洁的地板忽然变成了屏幕,播放着望远镜里的画面:某个灯红酒绿的街道,突然降临的暴雨……
画面没有声音,却带来一种沉闷的、持续的压力,像心跳,像倒计时。
悬浮的神只们似乎没有察觉脚下的异样,依旧优雅地交谈。
韩安瑞想提醒他们,想指出那破坏完美的“杂质”,却现自己的喉咙不出任何属于那种优美语言的声音。他急得用手去指,去比划,动作笨拙,像个闯入仪式的野人。
一位神只终于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的疑惑,仿佛在问:“你怎么还在这里?怎么还没变得和我们一样?”
一个轮廓类似朱小姐的人,看着脚下的云海,似是无意地感叹:“你看这云层之下,城市如蚁穴。真正清澈的思想,往往需要物理上的绝对距离才能萌芽。有时候,一座孤岛,就是最好的‘认知穹顶’。”
脚下的画面骤然放大,泥石流的轰鸣终于冲破屏障,震耳欲聋地充满了整个白色殿堂。
神只们的光晕开始不稳,优雅的交谈被噪音打断,他们完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皱眉”这种不够高级的表情。
韩安瑞在轰鸣中醒来,心跳如鼓,额上一层薄汗。浴室里依旧静谧,蜡烛平稳燃烧。
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个完美的梦境,被现实的噪音粗暴入侵了。
几天后,在一个顶级富豪子女的小圈子里,当有人抱怨家族信托条款太死时,韩安瑞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
“我最近在看南太平洋的岛。打算买一个。”
举座皆惊。朋友当他是吹牛:“韩安瑞,你买游艇买飞机我们信,买岛?你爸能同意?”
韩安瑞只是笑笑,眼神有点空,又有点灼人:“有些事,不需要所有人理解。你需要做的,是找到那把钥匙,然后打开那扇门。”这话听起来高深莫测,又有点莫名其妙。
消息很快传到韩父耳中。书房里,父亲的怒吼几乎掀翻屋顶:
“十个亿!去买一块万里之外的破石头?!你脑子被什么吃了!那是能开还是能住人?信托的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韩安瑞站在那儿,没有往常的叛逆顶嘴,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等父亲骂完,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
“爸,您经营的是生意,我看的是生态位。您计算的是投资回报率,我计算的是未来参数。我们不在一个维度说话。”
这番话把老爷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在父亲和所有家族成员看来,这简直是中了邪,满口胡话。
后来又过了一个星期,激情满满的韩安瑞就有一点点吃不消了。
中间人找到的所谓“专家”,开出的方案一个比一个离谱,要么风险奇高,要么要价惊人,摆明了是把他当冤大头。家族信托的经理人已经第三次来措辞严厉的邮件,质疑他近期几笔大额资金调动的用途。
再后来,韩安瑞一咬牙,绕开家族,动用了自己的私房钱和隐秘渠道,事情也远非那么简单。
中介传来坏消息:岛屿产权存在历史遗留问题,疑似涉及原住民部落的祖地权益,有一家欧洲环保基金会正在介入,试图阻止任何商业买卖。
换作以前,韩安瑞要么砸更多钱,要么就放弃了。但现在,他接到消息后,竟对着电话轻轻笑了。
“原住民权益?环保?很好。”他对那头困惑的中介说,“告诉对方,我不是开商,我是‘共建者’。
我购买的不是土地所有权,是‘长期生态与文化守护契约’。价格可以再谈高o,其中一半以他们指定的方式,设立永久性文化和生态基金。”
中介懵了,这完全是赔本买卖,且法律架构复杂到匪夷所思。
“有钱人,到底思维不一样……”
韩安瑞继续说:“至于那家环保基金会,查查他们的核心资助人和理念。找到他们无法拒绝的‘共同课题’……比如,‘绝对隔绝环境下的人类认知微生态研究’。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提供独一无二的‘野外实验室’。”
他不再用钱硬砸,而是用一套套融合了“学术”、“公益”、“前沿理念”的复杂话术去包裹真正的目的。在旁人看来,这费力不讨好,纯属魔怔。
但韩安瑞乐在其中,他觉得这是在实践朱小姐所说的“用新规则破解旧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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