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值房里,尚书户部背着手踱了两圈,终是停下脚步,看向正翻阅文书的柳庭恪,清了清嗓子:“柳侍郎啊,眼看秋粮将熟,可辅大人那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辅大人至今未有明示,这新政征收,千头万绪,牵一动全身,底下人都等着中枢的章程,老夫思来想去,不若……你去探探邵辅的口风?”
柳庭恪从文书中抬起头,神色平静:“大人,下官位卑,此等大事,理应由您与辅共议才是。”
严松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轻咳两声:“这个……老夫与邵老大人,咳,先前因……因些微小事,略有些误会。柳侍郎你不同,你出身青阳,与邵老大人算是有同乡之谊,而且还有提携之恩,且你素得陛下看重,如今在邵辅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你去问问,咱们底下人也好知道风往哪边吹,该使多大的劲。万一……”
他凑近些,声音更低,“万一不小心行事,触了辅逆鳞,被他当了那儆猴的鸡,咱们整个户部都得跟着吃瘪……”
柳庭恪看着各位同僚全都目光殷切的看着他,心想还是走一趟吧,安安他们的心。
虽然柳庭恪觉得邵世忠确实是没有那个意思。
邵世忠上任以来的“无为”,在朝臣眼中非但不是懈怠,反倒成了高深莫测、难以揣度的姿态。
柳庭恪合上文书,起身,“我这便去求见辅大人。”
辅值房内,邵世忠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常服,斜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面前紫檀大案上奏章文书堆得老高,他却只随意抽看着几本,神态闲适,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听得通传,邵世忠眼皮也没抬:“进来。”
柳庭恪行礼毕,邵世忠才在一份无关紧要的礼部仪制文书上画了个圈就放在一旁。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户部近来应当忙得很。”
“正是为此而来。”柳庭恪坐下,开门见山,“秋收在即,赋税新政即将全面开征,各地都在等中枢的明确章程,不知辅大人有何指示?”
邵世忠“唔”了一声,拿起手边一把小巧的紫砂壶,对着壶嘴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方才道:“指示?户部是主管钱粮的,户部尚书也是老臣,经验丰富,往年怎么办,今年依着新政,拟个条陈上来不就是了?”
柳庭恪眉头微蹙:“大人,您莫不是在跟下官说笑吧?”
邵世忠听罢,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了笑,他放下紫砂壶,身体微微前倾,朝柳庭恪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
柳庭恪依言向前挪了挪,附耳过去,邵世忠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贵妃娘娘,有喜了。”
邵桐前些时候已经封了贵妃,没想到这时候有了身孕,若这一胎能诞下皇子,以顺德帝对邵家的信重,极有可能会封后,乃至立储。
邵世忠看着柳庭恪瞬间变幻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平常语调,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清醒:“老夫这个做了辅,孙女是宫中贵妃,儿孙在军中,你看看,已到了最高处,再往上,便是悬崖了。”
柳庭恪明白邵世忠的担忧。
陛下如今是他,可他若是真把这朝政权柄,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事事显出辅的威风来,时间一久,这份信任还能剩多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如此。
邵世忠叹了口气:“老夫这一生,宦海沉浮,所求不过是让邵家不再继续没落下去,如今这般光景,保子孙三代富贵安稳,足矣。不能再显赫了,你看卢家,如今不也是低调得很,再看李家……李鸿邦这次退得多漂亮?那是真聪明。”
柳庭恪沉吟片刻,道:“卢家是懂得审时度势,李家……倒未必全是主动。李家青黄不接,除了李辅本人,子侄辈中并无真正能扛鼎之人,李修烨能力有一些,但是略非非宰辅之材。
李辅是看清了,与其硬撑到被人推下去,不如趁着手中有筹码、与陛下尚有共扳周氏的情分时,体面退场。回乡之后,潜心培养下一代,蛰伏待时,未必没有复起之日。”
邵世忠赞许地看了柳庭恪一眼:“而且李鸿邦的权柄确实太大了,老夫现在坐在这位置上,第一要紧的,不是烧什么三把火,而是得慢慢把这权柄……还一些给陛下,更何况,”
他声音再次压低,“一旦明妃娘娘真诞下皇子,邵家就绝不能再既掌中枢文政,又在军中多有影响了,那是取祸之道。”
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柳庭恪,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期许:“所以啊,这秋收新政的难题,老夫不想,也不能大包大揽。得让下面的人动起来。你小子,可得快些往上爬。老夫看得明白,陛下让老夫坐这个位置,一方面是稳住局面,另一方面……未尝不是给某个真正他属意的人,占着这个窝!”
柳庭恪抬眸看向他戏谑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邵大人,您不觉得您这话有些暧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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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世忠一噎,骂了一声“心脏的人听什么都脏!”
柳庭恪撇了撇嘴,略有些烦躁的说道:“这个位子……我说我不想坐,您信吗?”
邵世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得说道:“老夫信,又如何呢?”
他起身拍了拍柳庭恪的肩膀,接着语重心长的说道“但是,陛下中意你。这一路上,说你是最早的追随陛下的也不为过,你身后关系简单,能力也够。陛下不会让世家的人坐这个位子,但是陛下也信不过李鸿邦带出来的人,陛下自己提拔起来的人虽然年纪有不小,但是寻思事情来还不如你老练,这个位子陛下是给你留着的。
而且李鸿邦属意的人也是你吧?虽然你与他似乎并不亲近,但是他确实给你行了许多方便,明眼人也都看得明白,若是你来接这个位子,李鸿邦的旧部应该也不会太过逆反,老夫现在无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压不住李鸿邦的旧部。”
柳庭恪不语,他确实不能否认确实得了李鸿邦的好处。
“所以,”邵世忠回到案后,拿起一份空白奏章用的硬黄笺,推到桌边,语气不容置疑,“这秋收征税的初步章程,就由柳侍郎你来草拟,三日后,交到老夫这里,放心,不会真让你一个人扛,你拟个大概,各部商议、朝会公议的流程,自然还是走的,只是初稿罢了。哎呀,到点儿了,老夫先下值了,咱们三日后见!”
只是?初稿?罢了?
人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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