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姜无华忽然睁开眼睛。
他太平静。表达一种揣测的时候,像是描述一个预言。
旁边的宋宁儿,正靠在床头看一本闲书。她一向睡得晚,总要以此伴眠,而夫君早睡早起,生活十分规律,堪为贵族典范。
“嘶——”她咋舌。
这本写的是潇洒多金的小公爷,爱上巷口卖炊饼的大婶……剧情正进展到关键阶段,即将私定终身。两人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荡气回肠。偏偏这时候今科状元横插一脚——其是炊饼大婶打小收养的弃婴,从来以姐弟相称。一直到当朝宰相榜下捉婿的那一刻,状元郎才现自己内心的情感,决定跟随自己的心。
此事还不大吗?
那些穷书生富小姐的套路,她早已看倦了。
姜无华早已习惯了太子妃的不在状态,自顾道:“三九三三年黄河之会期间,博望侯夫人曾送了柳秀章一盒桂花糕。”
“他们认识?”
宋宁儿正看到小公爷与状元郎见面,书中两人彼此都是一惊。原来三年前他俩化名求学,一见如故,约为异姓兄弟兄弟。曾约白相知,如今为爱拔剑……何等精彩。
姜无华解释道:“那盒桂花糕是宫里赏出去的,取材于宫里那株老桂所结的桂花。”
他强调:“已故殷皇后最喜欢的那株香雪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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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他的母亲不是一位多么有心胸的人,说是国仪天下,常常落眼小节。已经成了皇后,仍然计较锱铢——用前皇后喜欢的桂树,让人做前皇后常做的桂花糕,赐予臣属为节礼……
这事儿做得姜无华没眼去看,但他也并没有规劝。
因为一位不够开阔的皇后,是他这个太子身上不多的漏洞,亦是皇帝随时能够拿捏的把柄。
真要把母亲劝好了,让父皇想着去寻其它把柄,那才叫麻烦。
“殷皇后”这三个字,总算惊醒了宋宁儿。
作为当今太子妃,今皇后的好儿媳,自是不便表态。
坏话她说不出口,好话不该她说。
将满脑子的情爱文学都赶走,开始思虑这万分凶险的现实宫斗。
思考了一阵,她问:“这说明什么?”
“青石宫和罗刹明月净之间存在某种关系。”姜无华淡声说:“虽然我不明白博望侯是怎么想到的,但他想对了。”
宋宁儿捋了捋线索:“罗刹明月净是从洗月庵出去的……”
“她的师父是灯意师太,那是最初的罗刹女,也是天妃之前的洗月庵主。”
“天妃鸠占鹊巢,和武祖一起推动这位师太入世,建立三分香气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分香气楼是我大齐皇室的一步暗棋。”
“但时光荏苒,沧海桑田,武祖去,天妃隐,这层关系也就淡了。等到罗刹明月净接掌三分香气楼,也就只有洗月庵还和她们有一定的联系。”
“青石宫那位正好修佛。他和罗刹明月净有所勾连,也是说得通的。”
“但绕过天妃去与罗刹明月净勾兑……这真是明智选择吗?”
自那次天海动荡,姜无华推门洞真,这长乐宫的情报,便都与太子妃共享。
说是从今往后,夫妻一起担惊受怕。
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太子妃反倒真个能够享受生活。不用再装天真憨态,反是真个生出闲情。
美食闲书马吊牌,样样得真趣儿。
“青石宫和罗刹明月净关系有多紧密,谁也说不清。青石宫里关起门来青灯古佛,那位究竟走到了哪里,我也说不明白。若是涉及道途,便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而对天妃她老人家来说,龙椅上那个人只要姓姜,具体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姜无华叹息:“况她今夜正陷于古老星穹,不涉人间事。”
宋宁儿想了想:“柳氏女亲近华英宫,近几年执掌齐国的三分香气楼,经营得很有几分气候……博望侯夫人当年特意将那盒桂花糕送给柳氏女,是博望侯想要提醒华英宫?”
她歪了歪头:“怎么华英宫不站在青石宫那一边吗?”
“无忧向有争龙之志,但青石宫是她抹不去的过往。倘若青石不言,于她没有影响,一旦风云激荡,这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姜无华道:“当初天海动荡,父皇以方天鬼神戟血染脱,送她道武一程……她也就失去了问鼎的可能。”
“而博望侯这件事情,夫人不妨结合实际形势来看。”
“上一届黄河之会,是荡魔天君最危险的时刻,若非他魁于绝巅,又得仙师传剑,以力破局,后果不堪设想。在这种情况下,博望侯做事的思路,要从破局有益的方向来想。”
“彼时彼刻,他要怎么才能帮到荡魔天君呢?”
“我只能想到一点——”
“向天子示诚,以‘重玄’二字,加注荡魔天君身上的筹码,以赢得天子支持。”
现太子始终躺着,像是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告诉华英宫与青石宫相处的尺度,告诉天子他知晓青石宫并不安分,而在青石宫和紫极殿之间,重玄家会永远站在紫极殿这一边。”
“把这当做筹码,父皇未见得会高兴吧?”宋宁儿若有所思:“博望侯……根本就不够忠诚。这难道不是人臣大忌?”
“有的人因为忠诚才被重用。有的人因为自己不可替代的才能,必须要被重用。”
姜无华悠悠道:“博望侯这样的人,知世情冷暖,晓权谋阴阳,通兵略人心,未有扶于微末,怎么可能绝对忠诚?太聪明的人,如果没有在年轻时竖立理想,就只会信仰自己的智慧。”
“‘上位者’不是必须忠诚的符号,能用人才是‘上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