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临海郡恍惚如昼。
电光在苍茫大地铺了一片雪,而紫色的雷霆似如椽大笔,在这山河大地肆意点染。
那稠密的雷浆翻滚在高空,压在吕宗骁心头,令他呼吸艰难。但凡有一滴落下,都是毁灭性的灾难。
所幸华英宫主早已开启了护国大阵,霸国位格镇压一域。隐现于百丈高处的护国光幕,给了吕宗骁一定的安全感。
他猛然圆睁其眼——
看到那无尽雷浆海洋的深处,有一条磅礴黄龙,龙隐龙现不知几万里长,正扑击一尊已经残缺的万丈神躯!
一路飞洒的神血,在长空剧变,隐现符文,生出怪影……却被无处不在的雷浆噬灭。
雷霆滚滚不曾歇,浪潮一卷又扑灭。
他使劲睁眼,却又寻不见了。
只有雷霆,无边的雷霆!
何等神通者,今夜于此大战?
吕宗骁飞在临海郡上空,声随雷霆而滚:“雷海悬空,神龙隐现,是圣君在朝,天象有感,扫荡妖氛,予天下太平!大家不必惊慌,夜闭门窗,安枕即可。异象降于临海,明日当有庆典!”
临海夜不眠。
在鲍玄镜洞察大道根本的神目中,这片雷海自然又有不同。
他看到的是先天之炁,至精至纯的上清雷霆——
一部《度人经》,天下广传的蓬莱岛传道之经,他当然也读过。从中也受益匪浅,感悟许多大道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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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当初被锁死了修行,独居小院的“废人”,好像……读通了此经!
若非那双眼睛仍如故时,若不是前缘所系、因果纠缠,他几乎以为今天拦路的是季祚。
雷霆,天罚也。
他看到真切的道质,作为闪电之形,或为雀鸟,或为龙蛇,游走在他身边,不断轰击他的神躯。
密密麻麻的道质,已经搬得彼山空。
那独坐碧海的持竿者,身上涓滴都不剩。
没有人这样战斗!
不计损耗,不留退路,不顾未来,仿佛一生只为这一战。
在这样的雷霆里,鲍玄镜终于感受到,他强行控制一个哥哥杀死弟弟,所谓七情入灭,断缘登神……是多么沉重的“因”!
此刻他陷在巨大的“后果”里。
万丈高的残破神躯不断后退,却知“海无边”。
始终翻滚在无尽的雷霆中,神躯被雷浆洗去一层层神光。
穷尽神目,看不到雷海尽头。神意张极,寻不到此处边界。
一时被撞离了东海,急切竟找不到回头的路!
鲍玄镜当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作为人族的前路已断,作为神只的神途也隔。仅剩一步之遥的白骨神座,已经被那张隔世的画卷所镇压,现在有天地之远。
他从企及脱的那一步,被生生的推回去。
曾经临高望远,俯瞰人世,如今人海茫茫,天高一线。
他失去了那些力量,和那些可能,才会看得如此不真切。
冥冥之中他感到,王长吉的钓线,正钉在他命运的七寸。
就像这条【黄泉】所化的神龙,恰到好处地抵住了他的神道命门!
太了解他了……
这位“最后的白骨圣子”,必然反复研读过《白骨无生经》,比之白骨道历史上任何一位教宗,都更认真,钻研得更深。
曾经那些关于白骨的神话,他早就不在意的、随意抛落在历史迷雾里的传说……这个人也一定逐一的捡拾,攫取点滴,一点一点拼凑出白骨的神像。
他在这一刻完全相信——王长吉若是走白骨神道,也有资格走上尸山血海,坐上那张白骨神座。
真是……让人惊喜。
鲍玄镜苍白的神眸里,只有亘古不化的寒冷。
不能再拖延了……
曾经他作为幽冥神只,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根本不在意一时胜负,动辄以时间的长度来落子,所以能够先输后赢,一局无生劫,填杀庄承乾。
似那般胜负,太多太多,若非涉及他对现世意志的抗争,根本不值得浓墨重彩。
后来他降生为人,拥有更广阔的未来,却也开始要感受时间的紧迫。
人是只争朝夕的生命。
无论东华阁的胜者是谁,他若不能在那之前拿到足够的筹码,就只能被吃干抹净。
鲍玄镜一手按着黄龙之角,抵冲其势,避免被穿腹的命运。在急剧的倒飞中,右手屈四指而竖食指,分割天庭,敕曰:“人死灯灭,神死星陨。枯命白骨,无往无生。故无神妄,无真妄,无上妄——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