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村·河边
雨后的天空被洗得湛蓝如镜,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蒸腾起河岸边草木的清新气息。小翠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盆,里面堆满了公爹公娘换下的粗布衣裳。她走到河边平日浣衣的石板处,却皱起了眉头。昨夜暴雨的余威犹在,河水浑浊湍急,裹挟着泥沙和断枝,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出哗哗的声响。
“唉,这水可咋洗……”小翠嘟囔着,只得放下木盆,费力地从河里提上几桶浑浊的水,放在一旁静待澄清。她蹲在石板上,拿起棒槌,“梆梆梆!梆梆!”一声声沉闷地敲打着湿透的衣物,水花四溅。她得趁着人少赶紧洗完,否则到了晌午,这块地方就挤满了村里的妇人。
就在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木桶里上层稍微清澈些的水舀出来淋在衣服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泼出去的水,颜色似乎不对。她停下棒槌,定睛一看——那淋在灰布上的水,竟带着刺目的、稀释开的殷红!
小翠的心猛地一揪!她慌忙看向木桶,桶底沉淀的泥沙之上,赫然也晕开了一片淡红色的水晕!
“血……是血水!”她吓得手一抖,木瓢掉在地上,出清脆的响声。她惊恐地望向湍急的河面,浑浊的河水翻滚着,什么也看不清。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想拔腿就跑。
但……那血水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河里有什么?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壮着胆子,沿着湿滑的河岸,小心翼翼地向上游方向寻去。目光仔细扫过每一处被水流冲击的凹陷和石缝。
突然,她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在距离她浣衣处不远的上游,一处被几块大石半围住的浅水湾里,湍急的水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回水区。而就在那浑浊的水流和嶙峋的石壁之间,赫然挂着两具纠缠在一起的人形!
水流冲击着他们,身体随着水波微微晃动,如同两段没有生命的朽木。其中一人,身上那件被河水浸透、撕扯得破烂不堪的青色袍子,还有那张即使苍白浮肿、闭着眼睛也让她无比熟悉的侧脸……
“啊——!”小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雨后河边的宁静,“出人命了!快来人啊!河里……河里有人!是少东家!少东家落水了!”
尖叫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惊动了整个贾村。很快,几个闻讯赶来的壮汉拿着竹竿、绳索,深一脚浅一脚地涉入冰冷的河水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两具紧紧“咬”在一起的沉重躯体拖拽上岸。
湿漉漉的身体被平放在河滩的碎石上。一个眼尖的村民凑近一看,失声叫道:“唉哟!真是少东家!”
小翠也挤上前,心脏狂跳不止,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正是曾与她有过香艳过往的张经纬!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张经纬的脖颈。
她声音颤,带着哭腔,“还有脉!很弱……但还活着!老天爷保佑!”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焦急道,“估计是被水冲得太急,撞到河底的石头晕过去了!”
众人的目光又投向旁边那个同样湿透、形容狼狈的男人。他的一只手臂被张经纬死死咬住,牙齿深陷皮肉,即使昏迷也未松开,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一把匕。张经纬身上那件破烂的官袍,更是被捅开了好几个窟窿,边缘被河水泡得白,但依旧能看到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周围的布料。
“少东家受伤了!全是伤!手还被反绑着呢!”有人惊呼。
“这人肯定是凶手!想害少东家!”另一个村民愤怒地指着沈开阳,“看,他也还有气儿!快,找绳子把这杀千刀的捆结实了!快把少东家抬回我家屋里去!轻点!轻点!”
村民们七手八脚,有的小心翼翼地抬起张经纬,生怕触动他的伤口;有的则找来粗麻绳,将昏迷的沈开阳捆成了粽子。小翠看着张经纬被抬走的身影,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默念着“菩萨保佑”。
……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管道蒸汽的嘶鸣、还有工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喊,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张经纬的感官。
他猛地睁开眼,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熟悉的、灯火通明的现代化生产线旁。巨大的机械臂在头顶规律地挥舞,传送带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粉尘和一丝焊接后的焦糊味。
“张主任!”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的年轻工人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报表,眉头紧锁,“三号生产线的李师傅他们反映,最近几炉的成品率又下来了,怀疑是锅炉那边的火候供应不稳定,参数波动太大,您看是不是让能源那边再协调一下,加点量?”
张经纬下意识地想去看仪表盘,但另一个声音又插了进来。
“张主任!”财务科的文员挤到跟前,一脸苦相,“刚接到通知,能源公司下个月又要涨价了!这成本压力……唉,我们这季度的预算怕是又要了,您看这成本核算是不是得重新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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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张经纬消化完这两条信息,对讲机里又传来滋滋啦啦的喊话:“张主任!张主任!听见请回话!锅炉房这边压力阀有点不稳,需要您过来看看,要不要停机调试一下?这万一……”
“张主任……”
“张主任,设备科的……”
“张主任,质检那边……”
无数个声音,无数张焦虑的面孔,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旋转、叠加。信息如同冰冷的钢针,试图刺入他混乱的大脑。
不对!一个异常清醒的声音在他心底呐喊。这是幻觉!是假的!我明明在高阳,在暗河里……我受了伤……沈开阳!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过于真实又无比荒诞的场景。金属的冰冷触感、空气的干燥、甚至机油的味道都如此真切,但他灵魂深处知道,这不是他的“现在”。
“我师父呢?”张经纬猛地抓住离他最近的工人的胳膊,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恐慌,“李卓吾!我师父在哪儿?”
工人被他抓得一愣,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师父?张主任,您说什么胡话呢?这车间里,您不就是咱们最大的师傅吗?技术难题不都指着您?”
“放屁!”张经纬几乎是吼出来的,一种被剥夺了根基的愤怒涌上心头,“没有他李卓吾,手把手教我图纸、教我调试、教我顶住压力!哪儿来的现在的我?!他在哪儿?!”
工人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眼神更加迷茫,甚至带上了点看病人般的怜悯。他迟疑地抬起手,指向生产线尽头,一个被蒸汽略微模糊的角落:“李……李卓吾?您说的是……他吗?”
张经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