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睁开眼,带着些无奈,低声道:“自认识你以来,我好像是受了很多伤。”
虞庆瑶心绪更沉重,褚云羲却又道:“可是你看,我哪一次都没死掉。”
她怔了一怔,见他极其虚弱却还逞着认真的样子,一时之间既想笑,又想哭。
“你这是还想显摆有多厉害?”虞庆瑶眼角终究还是濡湿了,“就不能珍重一下自己?”
“我要是慢了一步,罗夫人就要被刺中了。”他淡然一笑,“现在大家都平安回来,不是很好吗?”
虞庆瑶静默片刻,道:“因为她是曾默的后代,所以你必须保护她,是不是?”
褚云羲没有回应,只是望着那徐徐晃动的烛火,目光渺茫。
“你希望所有部属臣子都得以善终,而他们……却并未如你所愿,因此你自离开京城后,始终郁郁寡欢。”虞庆瑶正望着他,低声说,“褚云羲,你一直都在为别人着想,可是你……有没有真正在意过自己?”
他的目光凝滞了一瞬,神色有些黯淡。“需要在意什么?不是还活着吗?”
虞庆瑶垂下浓密的眼睫,低落道:“只是活着就足够吗?我更希望,你对自己好一些。”
烛火幽幽,光亮晕散在他眼中。
“从来没有人这样要求过我。”他神情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在讲无关自身亦无足轻重的话语,“小时候是为了父母苦读典籍、勤练刀剑,长大后是为了平定四海而追随父亲征伐乱军,再后来,是为了坐稳江山而殚精竭虑。哪里有什么时间专为自己考虑?我又该为自己考虑什么?”
褚云羲缓缓抬眸,看着她在烛火中的容颜,眼神有几分痴怔。“若不是你这样问,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什么好为自己考虑。”
虞庆瑶眼里湿润,“那从今往后,我会一直提醒你,要珍重自己。”
褚云羲想要笑一下,却又因伤痛皱了眉。
“睡吧。”虞庆瑶摸摸他的脸庞。
“睡不着……”他顿了顿,低声道,“很痛。”
虞庆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那怎么办?”
褚云羲不说话,她转过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慢俯下身去。
橙黄的光焰在背后跃动,小心翼翼,无声无息。
她的唇温润微热,带着试探的气息,与他相印。
始终横亘在他脑海心间的那一道道针,一次又一次收缩又放大,让他周身刺痛且冰冷。然而唇与唇柔软相触,是春流涓涓,是薫风拂柳,是在湿冷沼泽中的温存相救。
他紧紧闭着双眼,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
这一晚,虞庆瑶一直躺在褚云羲的身边,不敢离去,也不愿离去。
她知晓在那样的环境下,就算刀尖没有沾毒,如此深的伤口一旦没有处理得当,也极容易引发严重的后果。
可是眼下甚至没有一点点可以止血止痛的药剂。
她熬到很晚才昏昏沉沉睡去,却又几次三番骤然惊醒。黑暗中,虞庆瑶触及他的脸庞,听到他平稳的呼吸,怅然许久,才又合上眼。
窗外慢慢透来微白的光亮,她蜷着身子,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大概是……真的离不开褚云羲了。
*
天光才放亮,屋外已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虞庆瑶强打精神去开了门,罗攀当先便问:“褚兄弟怎么样?”
“疼了一晚上……”她才开口,屋内的褚云羲却道:“没事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走?你现在……”虞庆瑶讶然。罗攀略一踌躇,跨进屋子,向褚云羲拱手:“我知道褚兄弟伤得不轻,但那把总现在在我们手里,浔州知府又是他的姐夫,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事。我恐怕官兵在城里搜不到我们的下落,就会向瑶寨进发,因此……”
褚云羲倚坐在床头,抬手示意:“罗族长的意思我懂了,此处确实不能久留,寨中没了你与罗夫人,也必定横生恐慌。我还能撑得住,只是眼下带伤很难不被守城士兵察觉……”
“这宅子里有许多衣服,我们可以改换装束。”罗攀又皱了皱眉头,“只是那个叫张薪的把总,却反而碍事。”
褚云羲沉吟片刻,道:“府内还有没有轿子或马车?”
“轿子?”罗攀愣了愣,“这倒不知,得去找找。”
褚云羲颔首:“如果有的话,我就有办法带他出城。”
褚云羲望见廷秀,也略显意外。褚廷秀倒是神情自如,加快脚步,到了近前便想向他行礼。
褚云羲一把拦住他,道:“在此不必多礼。”
褚廷秀明白他的意思,只拱手低声道:“曾叔祖,别来无恙?”
“还好。”褚云羲打量他一眼,“你怎么到了这里?藩王不可擅自离开封地,这规矩难道现在已经改了?”
“自然没改。”褚廷秀微微躬身道,“我是昨日去了栖霞禅寺,以和方丈谈论诗文的理由住在了寺中,又趁着天黑乔装改扮出来……”
他话未说罢,褚云羲已神色沉肃:“这样做实在太过莽撞!你可知地方官员都可将你的行踪直接报给新君?!还有那曹经义呢?难道他就没盯着你?”
褚云羲这几句训斥,让宿放春与程薰皆为之一震,只有虞庆瑶还习以为常,神色不改。
褚廷秀怔了怔,旋即面露不安地解释:“曾叔祖请息怒,我在外出之前也盘算许久,知晓倘若被报到朝廷,将会引来大祸。但曾叔祖在这瑶寨多日,我实在也该亲自过来拜访。至于那曹经义,前几日我们设计让他外出采买,他早已在王府内呆腻了,正乐得出去,暂时还未回来。”
“那你也……”褚云羲还待教训,程薰温言道:“高祖爷,殿下是一心想要亲自拜访,才冒险而来。事已至此,您也看在他这赤诚满怀的份上,就饶恕他这一回。”
“不是我饶恕不饶恕,是他这样做……”褚云羲说了一半,眼见褚廷秀一脸沮丧的样子,又只好缓和脸色,因问道,“你这次来,只是为了拜访我?”
褚廷秀忙道:“拜访您为重,再者之前听霁风与放春说到中峒瑶寨扼守大藤峡一侧,曾叔祖帮着寨中人布置了许多机关暗哨,我也想来实地领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