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促的锣声响起,震动了原本寂静的营地。
睡梦中的士兵们被惊醒,凭着训练有素的反应迅疾抓起武器就爬起,然而尚未看清周围情形,但听得“萧萧”声不绝,竟有数不清的箭矢自山崖间攒射而来。
“护盾!”人群后传来厉喝,身边有盾牌的士兵们迅速掩蔽成列,只是事发突然,总有仓促醒来的士兵来不及拿起盾牌,就已被飞射而至的弓箭刺穿身体。
惨叫声、号令声、兵刃撞击声混杂在一起,火把点亮后照耀四周,隐约可见山间茂密的树枝在不住摇晃。
“敌军一定在那里!”将领们急速下令放箭反击,一时间箭矢交错,喊声震天,然而火把光亮毕竟有限,饶是官军们连连放箭,也未曾见山间有人跌落。
“再放!”蔡正麒一声令下,将士们在盾牌掩护下,再次朝着黑沉沉的山林连珠似的射出无数羽箭,箭矢划破夜空,尽没入黑暗,却换来一片死寂。
耳边唯有江流滚滚,风声疾劲。
“搜山!”蔡正麒又发令,有得力干将早已集结了身手敏捷的士兵,高举着火把,呼呼啦啦朝山上去。其余将士们则严阵以待,丝毫不得懈怠。
湄江沿岸的山峰虽不甚高,但草木丛生,平时几乎无人上去,因此也根本没有山路。这些士兵们一路挥刀砍断树枝藤蔓,既要防备误入敌军埋伏,又时不时遭受蛇虫袭击,劳顿许久汗流浃背,竟是一无所获。
当他们急匆匆赶回去,禀告给了主帅后,蔡正麒脸色发沉:“有没有仔细搜索?还是你们行动太慢,导致敌军已经撤离?”
带头的部将急得赌咒发誓,说自己率领手下全力以赴,丝毫没有贻误时机,只能说敌军或许是只想偷袭一把,见官军反应及时便只能匆促离去了。
蔡正麒也只得叫人吩咐下去,此处地势不适宜驻扎,即刻启程赶路,不得在此停留。
将士们才睡了一两个时辰,被那一阵乱箭搅闹至今,好不容易才消停,又被勒令就地集合开拔,心中怨怼又无可奈何,一时间车马喧闹,各自忙碌,过了许久才又在深夜踏上征途。
雨夜下,幽深寂静的山林为这一声声异响震动,原本早已憩息的群鸟哑哑叫着扑簌乱飞。
那些杀入山寨的士兵们本来正卯足了劲往里冲,谁料漫山忽而遍是低沉回音,不由变了神情惊惶四顾。正在此时,但听得嗖嗖声响不绝于耳,一道道箭影自密林间攒射飞出,挟冰凉雨滴穿破茫茫夜空,呼啸而来。
一声声惨叫随即响起,离山林最近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有人想往山上跑,中箭后从高处坠落,摔出一地血污。
“快跑!”不知何处,也不知何人嘶声叫喊起来,顷刻间满寨满径的士兵们竟都持着盾牌蜂拥奔逃。
一时间兵器撞击声、大呼小叫声、受伤惨呼声交织起伏。那焦守备又气又怒,高声叫嚷也无济于事,恼得一把抓住从身前奔过的士兵,拔刀便刺入其胸膛,踏上林边山石怒吼道:“我看谁还敢跑?!”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边语音刚落,却又是一箭飞射,正中其后心。
那焦守备虽有盔甲护身,却也被这大力撞得往前扑出,一下子滚下石径。本就躁乱的士兵们眼见守备坠落,还以为他被一箭毙命,更是只恨身无双翅,顷刻轰然逃窜。
*
风雨萧萧中,乔知府在仅剩的卫兵护佑下,朝着溃乱的府兵大喊,奈何嘈杂中根本无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把我的孩子交还过来!”罗攀依旧手扣弓弦,眼神凌厉。
乔知府紧紧攥着身前的盾牌,强自高声道:“罗贼!你,你难道还想杀害本官?!这——这是滔天死罪!你且等着……”
“眼下的事,我都不怕,还怕以后?!”罗攀愤恨着,手指收紧,那扣在弦上的羽箭似乎即将飞速射出。
“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护在乔知府身前的校尉急忙低声劝说。
乔知府官服已尽被山雨淋湿,寒凉中声音亦微微发颤:“罗攀,你想要回你的女儿,就先将被你们抓走的张薪交过来!否则岂不是样样如你心意?!”
罗攀眼角余光望向旁边,褚云羲当即道:“张薪在江边挣脱捆绑,不知逃向何处,说不定此时已经回了浔州。”
“一派胡言!”乔知府怒极,“不要以为此时府兵溃乱,我就奈何不了你们!中峒瑶寨聚众作乱,此事必定会被广西都督府知晓,你们若还不收手,我看几日之内,桂林府的大军便会集结而至。到时候莫说你这些手下,就连大藤峡对岸的连绵山寨都会被连根拔除!”
他这番声嘶力竭的警告却对褚云羲丝毫不起作用。
“乔知府真以为惊动了广西都督府,会对你有百利无一害?”褚云羲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样说,气定神闲地反问,“我且问你,都督府是否早已下令对待瑶民应以教化安抚为上?当今新君初登宝殿,西北战乱未息,若岭南再起祸乱牵制大局,你这小小浔州知府又能否承担重责?!对上意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又少成算,致使府兵不战而乱,你又有何面目再去面见上司,回禀实情?!”
满山喊杀声中,雨珠不断打落。乔知府双腿战抖,直指着褚云羲惊愕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道……”
“不必细究我是何人。”褚云羲瞥他一眼,目光投向山林,“你上个月才去都督府领受过指令,今日这般行事,岂非有意违抗上命,如此急功近利又胆大妄为,难道是这知府的官位已不能令你满足了?!”
“你!”乔知府面色如霜,此时那焦守备跌跌撞撞持刀而来,还待集结溃兵再行冲上,然而乔知府已六神无主,匆匆忙忙提着官服便往山下逃去。
知府这一走,周围护兵自然飞奔紧随,焦守备纵然呼喝暴怒,却也再难扭转局势。此时罗攀带着数名青壮已冲出山林,抢先将昏迷不醒的阿荟与荷妹抱了回来,林中箭雨纷飞,尽朝着奔逃的府兵追击。那些士兵稍有落后便中箭倒地,一个个在泥泞山林中连滚带爬往外逃窜,再不敢稍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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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云羲眼见府兵已逃,当即建议罗攀下令:“尽一切可能砍斫荆棘横木,挡住入山的所有道路,以免他们再杀回马枪。”
有人领命而去,罗攀抱着阿荟再三呼唤,她才吃力地睁开眼睛,弱弱唤了声:“阿爸……”
话未说出,眼泪便滚落下来。
罗攀深深呼吸,急忙将她与荷妹交给身旁的两名妇人,让她们赶紧带着孩子去找寨中郎中救治。妇人们才抱着孩子离去,林间人影憧憧,虞庆瑶与一群瑶民匆匆赶来,衣衫上皆沾满泥土,就连头发上都夹杂了草叶。
“官兵们都被吓跑了!”她远远望到褚云羲,便朝他挥手。
其余人亦喜形于色,边走边说:“没想到我们吹响的角声竟把官兵都吓坏了!”“他们本就胆小,看到林叶不住晃动还以为藏了许许多多的伏兵,还能再敢留下来?”
说话间,寨中长老拄着拐杖匆匆赶来,一见罗攀便激动道:“下峒和上峒的人果然都来了?”
罗攀还未回答,一旁的人已争相述说起来。原来他们在横渡黔江之前,便已做好安排。在大藤峡对岸的深山里,则散落着上峒下峒等诸多寨子,其中各有众多青壮。罗夫人带着阿满等人,就在罗攀他们渡江前,便匆匆赶往对岸联络其他族长。罗攀与褚云羲、虞庆瑶等人用计吸引守桥士兵的注意,迅速穿过青藤吊桥,自后山取道潜入山林。
但因群山绵延道路难行,为免时间上赶不及,他们在与散落山林的族人相遇后,迅速安排人手向前山潜行而去。待等时机一到,便吹响号角彼此呼应,造成漫山援兵的假象。此后风雨潇潇,林叶晃动,羽箭自暗处接连飞射而出,府兵们自然不胜惊惶,阵脚大乱。
长老听到此,才恍然:“难怪没看到他们的人出来,原来都是你们在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