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芙介绍完自己,没期待对方答复,一路上自顾自分享了农场情况,沿途还顺便介绍了一下设施,算是把赵驰和孙玉的活都给重复了一遍,拾起导游接力赛的第三棒。
领完水盆和被褥,女知青都没说一句话。
方秋芙主动替她拿了洗漱用品,她打开了话匣子,并不觉得气氛尴尬,只当她和自己当初一样,对新环境充满警惕和不信任。
她继续说了下宿舍的情况,介绍了几人的名字,没别的评价,最后才聊到自己,“对了,我是从沪市来的,你呢?”
女知青像是终于捕捉到了什么。
她抱着被褥,偏过头重新打量了一遍方秋芙,在脑海里快速闪过方才的诸多画面,微微蹙眉,低声问,“你家里也出事了?”
方秋芙停下脚步。
月光清凉,临近夜晚八点,小路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并不多。宿舍的电灯次第亮起,水房锅炉不时传来呼噜噜的声音。
方秋芙努力压下血液里翻涌的恐惧,冷冷道,“没有,他们没事,只是暂时没写信联系。”
季姮和方潮生一定好好的。
不可能出事。
她不再多言,一改方才热情的态度。
女知青意识到了什么,跟上脚步,斟酌了下语言,主动提起,“我叫谢青云,我家人都在燕京。”
方秋芙点点头,没说话。
谢青云也陷入沉默。
等到两人快要走近长砖宿舍楼,谢青云忽然停下,小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秋芙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不少。她设身处地站在谢青云的角度想了下,或许她家里也遇到了巨变,大概现在也很不安吧。
于是她便不再竖起防备,“怎么了?”
谢青云很干脆,“刚才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诅咒你。只是,见了太多。”
方秋芙想插话解释她没生气,是她自己吓自己,有点惊恐发作,和谢青云那句话没关系。
然而根本没机会。
谢青云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冷意,语速又快又清晰,完全不似十分钟前靠在墙边疯笑的模样,“回去后,你不用管我的事情,也不用和我走太近,我不需要朋友,就算以后农场发生什么,你也不要再像刚才那样鲁莽,离我远点,我谢青云用不着一个心脏病患者来拯救我,知道了吗?”
方秋芙一怔。
连孙玉都还没发现她的病。
谢青云嘴唇开合,想到了什么,凑近她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比她们都懂你。”
末了,她又补充,“我也不会害你。”
因为她有种直觉,她和方秋芙大概是有相似的命运。
方秋芙找到机会,赶紧解释,“没,没冒犯,我是吓到,有点想家。”
她生怕被打断,舌尖飞快,说出口的话语都像是关键词提炼,连不成完整语句。
谢青云“嗯”了一声,没别的表示。
她退后一步,主动拉开两人的站位,声音恢复成平时的冷淡,“我要去看看朋友,你先回去吧,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语毕,她抱着被子转身离开,像是往男社员宿舍的方向走去,没等方秋芙的答复。
农场宿舍楼不时传来低声的说笑和打闹。
谢青云绕到“10号”门牌前。
她看了一眼黑板上狗爬似的名字,冷笑敲门,“谢扶风!滚出来。”
隔了几秒,一张冷峻精致的脸从门口渗出,谢青云对上那双潮气森森的灰黑色眸子,指了一下不远处,那是方秋芙带她去的供销商店。
“去领被褥,冻死了我不会给你收尸。”
谢扶风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他拧紧的眉毛。
屋内还有旁人,听见门口动静,似是笑了,紧接着传来一道带着挑衅意味的喊声,“你那疯子姐啊?没事,谢二,你死了我给你哭坟。”
“咔——”
门迅速合上。
夜色深深,月光从玻璃窗泻进军区廊桥。
军区宿舍楼一层,在靠近楼梯转角的位置,安置了一台新式公共电话机,墙上挂着牌子写明了“打电话先登记”。
赵驰走近。
他和值班员寒暄了几句,接过登记簿。
登记簿的纸页被翻得卷边,字迹深浅不一,都是最近提交了通话申请后留下的战士姓名。
“赵营长,你这周还剩下三分钟的通话时间,一会儿拨出去的话,要注意控制时长,我们要掐表的。”
赵驰点头,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理解,按流程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