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不上来。”
方秋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恍若如临大敌。
他们一路上吃过苦遭过罪,挨过白眼生过病,但岑攸宁始终都是那副岿然不动的神情,像尊佛似的,伫在方秋芙跟前。
他立在那儿,她的心也就定在那儿。天塌下来,有人陪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坦言他的不安。
方秋芙笑了。
一个月了,她许久没有这样笑过。过去她是很爱笑的。
她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笑出一排牙,“哈哈,原来攸宁你也是有情绪有表情的,我还以为你都变成无面鬼了。”
岑攸宁微愣,顿了几秒,也跟着笑了。
看着方秋芙扬起的笑眼,唇角总是会情不自禁随着动作。
是啊,他也以为。
方秋芙没看懂他眼里的潋滟,笑着把他推走,“既来之则安之,离开沪市的时候,你劝我的道理,现在还给你!我再多教你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都来了,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就先回去收拾吧,晚点见?”
岑攸宁还想交代什么。
方秋芙抢答,“不会耍脾气!但也不会吃亏!”
岑攸宁终于嗯了声,“好,那我走了。”
方秋芙没多废话,拎起她的皮箱,扭钥匙进屋。
合上门,她环绕四周。
屋内果然如她所料。
面积不大,但规整合宜。
迎面是一张长炕,上面铺了三床棉絮,被套并不一致,一套牡丹花两套牵牛,应该是另外三个室友的位置。
剩下的五个位置空荡荡的,面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席。
沿墙的方向又留了三十公分宽的台面,按照炕上的床位,从左到右摆了些日用品,梳子、头绳、袖套、针线,簇成三小堆。
墙边有两个成色不一的木架子,摆了几本旧书和报纸,剩余的位置也都放着脸盆、毛巾之类的。
孙主任没说规定了位置,那应该就是自己选。
方秋芙扫了一眼,选了靠窗户的那个,走近,放下行李。
这里采光好,能晒太阳。人嘛,只要还能晒太阳,总归心情不会太差!
她靠着炕边坐,犹豫挣扎了两秒,还是选择了朱妈会骂人的动作,像某种软体动物似的,滑溜溜躺了下去,背抵在硬硬的草席上,有点硬。
她望着天花板。
封闭的屋顶,加上背后实实在在的支撑,给人一种安全感。
方秋芙从小就是个乐观的性子。
东方红医院,那时还叫济慈医院的医生说,她的先心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手术开刀风险太大,不如精心养着,运气好虚弱些也能活个而立之年,运气不好,也算是尽了亲子缘分,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段最虚弱的时间,她住在医院的单人病房,每天听见这个大人痛哭,看见那个大人憋泪,大概也猜到了情况。
所以她选择要畅快地活。
活一天,算一天,每一天都是赚到。
她拒绝了家庭教师,要求和岑攸宁一起去上学。她拒绝二十四小时陪护,拿上画笔就拖着方潮生去树下写生。
她还要看很多很多书,见很多很多人,经历很多很多新鲜事。
用朱妈的话来说,她是个投在病秧子身体里的小泼猴,闲不下来。
想起在家里的最后一次重病,季姮默默流泪,方潮生背后叹气,朱妈贴身照料,岑攸宁频繁探望,只有她是个怪咖,脸蛋烫得绯红,额汗浸湿枕套,眼睛都快看不清天花板了,还能傻笑着安慰众人。
“有这么多人爱我,已经值了。”
当然,肯定是又要挨一顿骂。
她嘴角微微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