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巍轻轻在碑上拍了一下,将帽子脱下来,露出满头花白的头:“月月,爸妈来看你了。”
展新月就站在他们身旁,一路上她无数次尝试和爸妈对话,他们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此时,她在墓碑上看到了自己她正弯唇笑着的照片,下方刻着几个字:爱女展新月之墓。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呢。”逄云也摘了帽子,缓缓俯下身一点点拉去碑身上细细的蛛丝,“爸爸妈妈很想你。”
展新月伸手去触碰她,手指无力地从她身体中间穿了过去。
她好像做梦了,又好像不是,因为身旁爸妈对着那块冰凉的墓碑絮絮的低语如此清晰,他们脸上衰老的痕迹纤毫毕现,一点都不像一场梦。两人在她墓前待了很久很久,和她分享着生活中各种琐碎的小事,就像曾经一家三口在一起时的每一次一样。
很久后,逄云的手从她雕刻成的名字上抚过,像是在轻柔地触碰她的脸庞:“月月,爸爸妈妈年纪已经很大了,我们正等着和你重逢的那一天。”
展新月喃喃念了一句“爸妈”,这一路浑浑噩噩的,此刻泪水终于还是滑下来了。
从她墓碑前离开后,两人面色都很茫然,似乎不知道该去向何方了。站在墓园的一处分岔路口对望了一阵,展巍叹了口气:“去看看他吧。”
逄云平淡地说:“走吧。”
两人缓缓走了一阵,又来到了不远处另一处墓碑前。
这块墓碑前放着两捧菊花,有个佝偻的老人背靠着墓碑坐在地上,头仰着,好像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对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久才聚了焦:“你们来看他了。”
“嗯。”展巍说,“我们来看月月,顺路过来看一眼。”
“我刚刚看见你们了,原本我也想去看一眼小月,见你们在那就没敢过去。”老人蹒跚着站起身,“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展新月此时终于看清了他苍老的面庞,认出他竟然是许慎的父亲。这个曾经她也叫过一声“爸爸”的人,一张脸饱经风霜,让她几乎都要认不出了。
她想到了什么,往他身后看去。
他刚刚倚靠着的那块墓碑上清晰地刻着几个字:爱子许慎之墓。
展新月僵住了,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又呆滞地移向面前的许父。
“这束花是带给小月的。”许父弯腰拿起一捧菊花,递到逄云面前:“我刚刚坐在这里,再回想起那天仍然觉得像场噩梦一样。你们说,怎么突然之间咱们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逄云没有去接,语气有点冷:“这你就要问许慎了。”
“我是想问问他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许父没有在意她的冷淡,慢慢将花收了回来,“还记得那天小月出了车祸,我听到消息就匆匆往医院赶,没想到刚到就又接到电话,说许慎开车来医院的路上心神不稳也出了车祸……那天小月在六楼抢救,许慎在五楼,我握着电话站在电梯里,甚至不知道该按哪一层楼。”
展巍和逄云脸色都有点不好看,显然是因为他的话又被勾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后来小月走了……许慎一直在昏迷,中间醒来几次问我小月怎么样了,我都没敢说,骗他小月好着。可有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那天下午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他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眼泪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来,“我原本想,等他醒了我要打他,骂他,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好的日子不珍惜,为什么会做出那么混蛋的事。可是他也走了……”
展巍转过脸去:“又提这些事做什么呢。”
“我本来不想提的,可是……”他朝前走了一步,“许慎走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问我他还能不能和小月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跟你们提过,我没有脸面。可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了,走之前就想看看能不能实现他这最后一个心愿。”
逄云立刻斩钉截铁道:“绝对不可能。”
“我替他给你们道歉,给小月道歉。”许父拉住面前两人的胳膊,蹒跚着往下跪,“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犯下那样的错,但我想,他一定比谁都要痛苦。即便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俩也终究是夫妻。毕竟人都走了,我实在不忍心他孤孤零零的。”
展巍低头看他:“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该去找那个女人,问她去了以后愿不愿意跟许慎葬在一起,毕竟他俩才是一起生育了一个孩子的人。”
“不要提起这件事了,也不要再提那个女人。”许父擦了擦泪水,脸色有点难看,“我们家就只有小月这一个儿媳妇,两个孩子十几岁就谈恋爱了,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两家早就比亲人还要亲了,我也拿小月当亲女儿疼……”
逄云打断了他,她眼睛里有泪花,却站的很直:“月月走之前,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一直在流眼泪,流得眼泪快要比流得血还要多了,她得有多痛啊。那时候我就在想,他许慎永远别想得到我们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