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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第1页)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个弹指。父亲的手离开我,拿过那杯让人永世不灭的祝福。

然后把它倾入泥土。

这天,在我们未知的角落,父亲种给阿耶的橙子几近病死。留守甘露殿的秋翁竭尽全力,先是换土换盆,最后把它连根挪到父亲那块田地里。我在父亲膝头的梦里看到了这一切。我在被父亲捧在掌中的人生里经历了这一切。我希望它活但不求它活。它被蛀空了根还绿着叶子,就是为了枝头仅存的那颗摇摇欲坠的果子。那颗果子活着它死,那颗果子死了它更是个死。

好好睡一觉吧。我和果子说。安心回归地里,明年在这片土地,会生出更新的种子。

第18o章

我们在第二日清晨离开潮州。

父亲最终放弃了延长寿命的计划,那最后这段时间,我得陪他再走一遍来时的路,他得再看一看人间。

父亲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行程全部由他安排。我们先去松山,抵达时雨水连绵,父亲买了两件蓑衣,带我登上青羊坝。

电闪雷鸣间,我看到碧蛟江在下方腾挪舞动,被两侧大坝夹击,像一条受缚的黑龙。山峰映江,黑影如倒插的十指。指间,一片月影悬挂,宛如银白漩涡。它被江流扭曲却无法被冲走,这样一个永恒不灭的宇宙的涡流。

我问父亲:之前你们修的就是这个坝吗?

嗯。

修的这么高。我感叹,听说那时候还在打仗,得修了多久呀。

父亲说:听你狄叔叔报,这是前年又加固的。当年主要是抢险,奉皇元年,我批了一个联通松山关四座山脉的工程,干了三年,很有成效。到奉皇八年,就能动土修整碧蛟江沿岸父土地山脉,到现在已经通了六州十一山,去年暴雨,这些地方也没有涝。青羊坝是整个大工程中游的关键之处,每次修整都要加固。看见底下那层松树没有?前面摞石塔的那里。

我往对面看,借着电光,果然看见一排松树前一个模糊的石碓影子。

父亲说:玉升年青羊坝决堤,只抢到那么高。这些活儿当年是将士们扛着干,现在是老百姓扛着干,每年都要折进去不少人。当年我们堵坝,一个男孩儿擦着我的手就被浪头卷走了,但我没有拉他。

我握紧他手臂,说:我明白。

父亲说:这坝是筑在他们身上,他们是真的英雄。

我说:所以在这边,你也给他们立了碑。

父亲说:是陵地。这里和潮州、西塞、所有为百姓牺牲的将士埋骨地一样,都是陵地。每到年底,要用祭祀帝陵的规格祭祀他们。

我笑了笑,但阿爹好像没去过阳陵几趟吧?

父亲也置之一笑。

说到这里,我想起另一个问题。阳陵是大梁历代帝王陵寝,我老师附陵而葬,本来很符合他今上股肱的身份。但我已经知道,老师是倡导废帝制的斗士,那父亲为什么要把他埋在阳陵里?

我还没有出口,看到脚下汹涌暴怒的洪流,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如果把老师葬在他处,多少仇恨他的人会将他挖坟鞭尸,只有阳陵,是唯一的安全之地。

我握紧父亲的手,父亲却会错意,问我:冷?

我不想他挨淋,本想顺势点头,又想起父亲选择在为数不多的时间站在这里,说明对这山这水这坝这堤倾注了难言的感情。我便摇头,说:不冷。

父亲反而叹口气,将我搂到里侧,说:走吧,咱们去瞧瞧你狄叔叔。

但很不巧,我的这位叔父狄皓关是个尽忠职守的守将,听闻上游水势过凶,怕有差池,提前带守备军疏散百姓去了。听松山营讲,等他回来如何也要五日。

人生岂无憾事。

父亲留书一封,请他归时亲自拆看。我们在驿馆住了一晚,翌日便打道西塞。

我自打入学,从多少诗赋故事里听闻过西塞大漠孤烟的风光,却是头一次实实在在地眼见。我们抵达时正值黄昏,一轮残阳悬天,戈壁绵延在下,像一匹橙黄赤红变幻的绸缎,又像一丛被驯服的平静的火焰。

我摘下预备挡风的帷帽,有些讶然,不是说西塞风沙大么?

父亲笑了笑,拉着我的手,带我登上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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