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过…”
“没有不过,我已经把其余的大件行李收拾好,昨天我们整理的那些需要事先邮寄的部分我已经在起床第一时间全部寄出,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先安心享用咖啡,再带上随身用品出,怎么样,夸夸我?”
“夸夸你。”宋不周笑着喝下一口咖啡。
杏仁、白桃、接骨木花,他总能在陌生城市找到最地道的咖啡馆,美术馆十点开门,时间有限,宋不周抿着咖啡豆香味,收拾东西。
冬日的苏黎世,大雪将整座城市变成一片素白。苏黎世美术馆静静伫立,罗曼式拱廊覆着新雪,像搁浅的白色贝母,在冷冽日光下,凝着冷寂与庄重。
沿着雪路走来,鞋底摩擦积雪,宋不周踏上美术馆的门阶,脚步一顿,抬眸间,一扇彩色玻璃窗撞入眼帘。那是来自十九世纪的遗韵,阳光穿透,让圣徒的轮廓镀上一层暖光。
他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恍惚。
“二楼在展莫奈的《迪耶普的悬崖》。”柳烬用手背轻点展览手册,“还有梵高的《日落时的播种者》,看来这个区域主要展印象派油画。”
宋不周踏上旋转楼梯,脚步声隐没在铸铁花纹的缝隙里。四周静谧,唯有楼梯向上延伸,连接着未知的艺术空间。他在莫奈的《睡莲》前停下。
画里蓝紫色交织,光影浮动。
他盯着画面,想起来自己即将归于的冰层之下,同样幽微,同样神秘。
柳烬走近,侧身低语:“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宋不周跟着这神秘兮兮的人一道走,身边的同行人越来越少。
最后在展厅角落的独立展区,薇奥拉的《永夜蝴蝶花》悬在尽头暗墙上,钴蓝与赭石交织,绘出极夜的深沉与神秘,笔触里藏着许多专家学者无法解读的未知情绪。
站到自己数月前电话拍卖所得的画作跟前,柳烬指尖在画框处轻轻触碰。玻璃反光映在他眼中,呈现出母亲调色盘里独有的雾紫色。
他声音低沉:“蝴蝶花的根茎能穿透冻土,她曾说过,希望我能拥有这样的感情。”
而你,是能煽动我骨头的蝴蝶。
宋不周站在一旁,影子落在画中,截断了画面的暗流,让原本静止的油彩仿佛有了流动的迹象。他看向柳烬后颈。
暮色透过彩绘玻璃将两人染成中世纪壁画。
柳烬转身,走近后突然握住宋不周冻红的手指:“我买了今晚回去的机票。”
“一张?”
“一张。”
猝不及防的话题让空气瞬间凝固,馆内的静谧被拉得悠长。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像是命运无声的叹息。
“你的计划,我不会干涉,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说完,他偏过头,目光投向远处的展品,像是要将眼底的情绪藏进那无尽的黑暗里,“这些日子,过得很幸福。”
“你呢。”柳烬声音很小。
宋不周看着他。
万事万物皆在流转,看似永恒存在的冰川每年亦会流动三十厘米,就像极光无常聚散,那些绚烂光芒实则比任何事物都更短暂易逝。
“三十而立”时“三十而亡”的计划像个立牌插在前方,是个重要到不可忽视的节点,也是这趟旅程成立的根基,立牌后方只剩下一片虚妄之地。
良久,他们不约而同回过神,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一个站在二十代的起始,周身洋溢着蓬勃朝气,有大好未来在前方等待。一个站在二十代的尾声,眼中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带着历经世事的怅惘。
他们并肩,却像隔着无垠旷野,有着无法弥合的距离。
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化作沉默。
#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深夜,航班稳稳降落在机场。
喧嚣与繁华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柳烬下意识眯起眼,记者们举着话筒七嘴八舌提问,震得他耳膜生疼。柳烬抿了抿唇,没有作答,在保镖的簇拥下艰难挤出包围圈。
杂志拍摄,棚里,灯光炽热得令人窒息,工作人员的指令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柳烬换上一套又一套服装,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姿势。拍摄间隙,他坐在角落,望着化妆台上堆积如山的化妆品。助理递来手机,屏幕上满是娱乐新闻,真假难辨的爆料和绯闻充斥其中,他只觉一阵眩晕,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
紧接着是新片宣传活动现场,粉丝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压抑住那些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的情绪,三十分钟内应对完所有刁钻提问,当与最后一位记者握手致意时,那位以刻薄著称的影评人难得露出赞许:“您比一年前电影节红毯上的模样更令人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