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会主席郑西坡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工人,在厂里干了四十年。他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这时,他掐灭了烟,缓缓开口:
“同志们,说这些都没用。现在的问题是,一千二百多个工人,一千二百多个家庭,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分量。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咱们大风厂,三十多年了。从我进厂那年算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九八年改制,工人下岗,我们挺过来了;零八年金融危机,订单锐减,我们也挺过来了。但这次……”郑西坡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次,我感觉,真的挺不过去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有人低下头,有人红了眼眶,有人狠狠抽着烟。
蔡成功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的心里很乱,像一团麻。作为厂长,他比谁都清楚厂里的困境。订单不足,资金短缺,设备老化,人才流失……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不能倒。他是厂长,是这艘破船的船长。船要沉了,他得最后一个离开。
“同志们,”蔡成功终于开口了,声音很疲惫,“我知道大家很难。我也难。但再难,我们也要想办法。”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这两天在跑银行,看看能不能贷点款。另外,我联系了几个老客户,看能不能先预付点货款。工资的事……我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这话说得很无力。在座的人都听得出,这只是安慰的话。银行贷款?大风厂这样的经营状况,哪家银行肯贷?老客户预付货款?现在的市场,客户都是压款压得死死的,谁会预付?
但没有人戳破。因为大家知道,蔡成功已经尽力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办公室主任刘芳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隐约的期待。
“蔡厂长,”刘芳的声音有些紧,“刚接到省府办公厅的电话。下午,高育良省长要来我们厂调研。”
这话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蔡成功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他都没察觉。高东辉猛地抬起头,眼镜差点滑下来。曹小明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郑西坡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高省长?来我们厂?”蔡成功的声音有些抖,“你确定?”
“确定,”刘芳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电话是省府办公厅打来的,说下午两点半,高省长带队,省国资委、工信厅、人社厅的领导都来,还有京州市政府的领导。”
会议室里响起了议论声。每个人都在消化这个消息,每个人都在猜测这背后的含义。
高育良省长,那可是汉东省的常务副省长,实权人物。他怎么会突然来大风厂这样一个小厂调研?而且,带着这么多部门的领导?
“会不会……是为了拆迁的事?”高东辉小心翼翼地说。
这话提醒了大家。大风厂在光明峰项目规划区内,早晚要拆迁。高省长这次来,会不会是为了协调拆迁的事?
蔡成功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如果是为拆迁,那可能是好事——拆迁补偿款,或许能解决厂里的资金问题。但也可能是坏事——如果政府强行拆迁,工人安置怎么办?股权纠纷怎么解决?
“不管为什么来,”蔡成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都是个机会。我们要好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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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刘芳:“刘主任,你马上安排人,把厂区打扫干净。会议室重新布置,准备汇报材料。”
又看向王梅:“王科长,把财务报表整理一下,要最新的。”
再看向曹小明:“曹总工,你准备一下生产情况的汇报。”
最后,他看向郑西坡:“郑主席,您是老同志,了解厂里的历史,也了解工人的情况。下午的汇报,您也要参加。”
郑西坡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这个老工人,在大风厂干了一辈子,对厂子有太深的感情。他不希望厂子就这样倒下,不希望工人们就这样散掉。高省长的到来,也许是一个转机,也许……
“另外,”蔡成功想了想,又说,“通知一下工人代表,下午也参加座谈会。让工人们说说心里话。”
他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的。如果高省长真是来解决问题的,那就要让他看到真实的情况,听到真实的声音。如果只是走个过场,那……至少也要让领导知道,大风厂有一千二百多个工人,有一千二百多个家庭,他们需要活下去。
会议结束了。人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快了一些,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丝期待。
蔡成功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看着满烟灰缸的烟蒂,看着墙上那张已经黄的大风厂老照片。
照片是八十年代拍的,那时的大风厂正是鼎盛时期。厂房崭新,机器轰鸣,工人们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照片下面有一行字:艰苦奋斗,振兴国企。
三十年过去了。厂房旧了,机器老了,工人们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艰苦奋斗还在,但振兴国企……谈何容易。
蔡成功叹了口气,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机器的轰鸣声——那是还在运转的生产线,虽然订单不多,但工人们还在坚持工作。
蔡成功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厂区。八十亩的土地,三十年的历史,一千二百多人的命运……这一切,都压在他的肩上。
下午高省长要来。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大风厂最后的机会。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为了厂子,为了工人,也为了他自己。
窗外,阳光正好。但蔡成功知道,大风厂的天空,还笼罩着厚厚的乌云。高省长的到来,能不能驱散这些乌云,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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