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署驻资源领域特派审计办公室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赵德汉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出的“嗒、嗒”声,像是为他忐忑内心敲打的节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高育良“沉着应对”的叮嘱刻进脑子里,但胃里那点残存的早餐,依旧不安分地搅动着。
“赵德汉同志,请进。”工作人员推开一扇深色的木门。
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到近乎冷酷。一张长桌,三把椅子,对面坐着两位身着审计制服的人员。为的中年男子,面容严肃,眼神像精密仪器般不带丝毫感情,胸前别着的工作证显示他叫刘明。旁边一位稍年轻的记录员,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严阵以待。
“刘特派员,您好。”赵德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拉开椅子坐下。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房间的空调似乎开得格外足。
刘明微微颔,算是打过招呼,开门见山:“赵德汉同志,这次请你来,主要是针对‘西山煤矿安全技术改造项目’的审批流程,进行一些必要的核实。希望你积极配合。”
他的声音平稳,用词规范,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冷硬。刘明心中盘算:上面交代要“重点关注”这个项目,虽然初步资料看毫无破绽,但人无完人,审批流程漫长,只要揪住一个细微的环节不放,总能找到施压的缝隙。这个赵德汉,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处长,心理素质未必过硬。
“这是应该的,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赵德汉点头,将随身带来的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这是西山项目完整的审批卷宗副本,包括所有的专家评审意见、内部讨论纪要和我的签批记录。”
刘明示意记录员接过文件,自己则翻开一个笔记本,开始提问。问题果然极其细致,甚至有些刁钻。
“项目论证会上,第三位专家提出的关于通风系统冗余度的异议,为何在最终方案中没有完全采纳?你的考量是什么?”
“在第二次补充材料期间,为何比规定时限延迟了半天才提交到下一环节?这半天,你在做什么?”
“有记录显示,申请方‘西山矿业’的副总曾在非工作时间给你办公室打过一次电话,通话时长三分钟,具体内容是什么?”
赵德汉心中先是绷紧,随即慢慢放松下来。这些问题虽然琐碎,但恰恰证明对方在试图从流程和细节上找茬。他深吸一口气,凭借对业务的烂熟于心,开始逐一回答。
“关于通风系统冗余度,我们综合了五位专家的意见,第三位专家的建议部分采纳,体现在了附录三的备用方案里,主方案采用了更符合现行最高标准且性价比更优的设计。这一点,在评审总结报告第……页有明确记载。”
“延迟的半天,是因为我需要核实一份来自安监总局的最新补充规定邮件,确保我们的批复与之无缝衔接。当时的邮件往来记录和我的工作日志可以证明。”
“那次电话,是对方确认一份电子版补充材料的接收情况,属于正常的工作沟通,内容我已记录在案。”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几乎无懈可击。随着问答的进行,赵德汉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熟悉的业务考场,最初的紧张感渐渐被一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底气所取代。他甚至能抽空在心里自嘲一句:早知道审计比三堂会审还考验记忆力,当年就该多背两本字典,锻炼一下记忆力!
刘明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讶异。这个赵德汉,远比他预想的要沉稳和老练。资料准备得如此充分,应对逻辑严密,几乎找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和逻辑漏洞。这不像是个心里有鬼的人。但他接到的指令明确,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继续深挖,试图找到赵德汉言语中的一丝矛盾或犹豫。
汉东省省政府,高育良办公室。
林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道:“高省长,赵德汉处长那边,已经进去过两小时了。刚接到消息,审计组问得非常细,几乎是把西山项目掰开揉碎了查。”
高育良从一份文件中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他心中暗忖:果然来了。赵立春、高小琴他们,正面诱惑不成,就开始玩这种体制内的“合法伤害权”。用审计这种冠冕堂皇的手段施压,恶心人,消耗人的精力,甚至制造污名,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幸好,赵德汉顶住了第一波诱惑,西山项目又是他亲自盯着、严格按规矩走的样板工程,根基扎实。这第一回合,对方未必能占到便宜。
他看向林秘书:“让我们在京里审计系统的老朋友,侧面了解一下这次审计的起程序和这个刘明的背景,要合规地了解。另外,告诉赵德汉的爱人,家里一切安好,让孩子正常上学,不要被外界干扰。”高育良深知,这种时候,后方的稳定至关重要。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虽然棋子身在局中承受压力,但他必须在后方运筹帷幄,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援,同时稳住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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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室内,气氛依旧胶着。
刘明换了个方向,问题开始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导性:“赵处长,据我们了解,你的一位初中同学,彭小明,目前也在部委工作,而且与‘西山矿业’方面似乎有些私下接触?你对此是否知情?”
赵德汉心中猛地一凛,知道真正的心理战开始了。他们果然把彭小明扯了进来。他稳住心神,坦然回答:“我和彭小明是初中同学,但工作后联系不多。至于他与企业方的接触,属于他的个人行为,我并不知情,也与西山项目的审批无关。我在审批过程中,严格遵循回避制度,所有接触均在办公场所、有记录可查。”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但后背的寒意更重了。对方这是在暗示,他们掌握着他的人际网络,随时可能从别的方向起攻击。
刘明看着赵德汉依旧镇定的脸,心中有些烦躁。这家伙,怎么像块滚刀肉,蒸不熟煮不烂?他接到的任务是“施加压力,寻找突破口”,可照现在这样下去,别说突破口,连个裂缝都找不到。这让他回去如何交代?难道真要写一份“经查,该项目审批完全合规,赵德汉同志廉洁奉公”的报告?那估计下次被“审计”的就是他自己了。
记录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心中却有点同情这位赵处长了。问来问去都是些鸡毛蒜皮,明显是上面有人要搞他嘛。这活儿干得,真是憋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问话还在继续,但刘明的问题渐渐显得有些重复和无力。他甚至问到了赵德汉个人的财务状况,是否有大额不明资产。
赵德汉心中苦笑,脸上却更加坦然:“我的收入就是工资和津贴,我爱人是中学教师,家庭财产每年都按规定申报。我们在京城的住房是单位分配的,老家村里有一套老宅,是父母留下的。这些,组织都可以去查。”他想起了帝京苑那栋豪华别墅,心中更是涌起一股庆幸和后怕。若是当时有一丝动摇,现在面对这些问题,他绝不可能如此底气十足。
最终,当窗外的天色开始泛出黄昏的暖色时,刘明合上了笔记本。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赵德汉同志,今天的问话暂时到这里。关于西山项目,目前我们没有现违规问题。但审计程序尚未完全结束,请你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后续可能的核查。”
“我明白,一定随叫随到。”赵德汉站起身,感觉坐了几个小时的腰背有些僵硬,但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走出审计办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赵德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拿出手机,第一个动作就是删除了彭小明的所有联系方式。经过这次,他彻底明白了,有些所谓的“同学情谊”,在利益和权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