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眼波流转,悄悄瞥去正从官属出来的连青晏。
连青晏却毫无察觉,此刻他因得了侯爷的应允笑容满面,脚步轻快地向门外走来。
郡主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目光紧紧追随着连青晏的身影,直到瞧不清他的身影。
“哥哥,”她突然扯了扯兄长的衣袖,故作不知问道:“方才那人是谁?你瞧见没有?”
安王世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来得及瞥见一个背影:“哦,似乎是连编修,怎么的了,阿鸢认得他?”
永嘉郡主摇摇头,眉头微蹙,喃喃道:“不认得,只是觉得他长得好像一个人。”
她顿了顿,还是说出来了:“像极了沈郎。”
是了,永嘉郡主虽时时这副小女儿情态,实际早已成过婚,只是没两年,她那夫婿就病死了。
安王世子闻言神色骤变,立即环顾四周,警告道:“慎言!这等话岂能随意说出口?”
他拉着郡主快走几步,来到马车旁,才严肃地看着她:“永嘉,为兄知道你还念着沈颐之,但人死不能复生。那连青晏我略知一二,早已娶妻,你万万不可有别的念头。”
郡主睁大眼睛,假作困惑,随即好似明白过来兄长的担忧,不由嗔怪道:“哥哥想到哪里去了,永嘉只是觉得相似,随口一说罢了。难不成我还会做出强夺人夫的事情来?”
闻言,对面人神色稍缓,但仍带着警惕之色:“为兄是怕你一时糊涂。你年纪尚轻,不知这世上有些人看似温顺,实则最会钻营。那连青晏若是知道你看重他,难保不会动些不该动的心思。”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永嘉,你是金枝玉叶,有多少青年才俊任你挑选,何必对一个有妇之夫多看一眼?更何况…他与宁远侯关系匪浅,这其中的水深得很,不是你该掺和的。”
永嘉郡主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最终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明白轻重。”
世子稍稍安心,扶着她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郡主靠着软垫,目光透过纱帘望向连青晏消失的方向,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笑意。
——
烈日煌煌,连府内院本该是一片平静。
此刻却并非如此。
薛玉卿攥着翠微打探来的消息,心沉沉。
纸上只有寥寥十数字。
却字字入心。
「永宁侯多年前名为赵缙,遂受陛下赐名,易之为明节,昔年军中一老卒醉后失言所道之。」
翠微站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低声道:“婢的人几乎寻遍了京城周边所有可能知情的老卒,在通州一处庄子上寻到那人。他早已离开军队多年,口风极紧,灌了不知多少黄酒,才在他醉得神志不清时,含糊吐露了这么一句,说当年在军中,曾听侯爷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再之后,他便如惊弓之鸟,任凭如何威逼利诱,也再撬不开半个字。”
薛玉卿心中大骇,赵缙!竟真的是他!
那个早已被她深埋心底的名字,竟死而复生,反倒成了权势滔天的宁远侯。
思及此,薛玉卿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好似盆冰水嘲她兜头泼下,冻的她心中发凉。
赵缙偏偏赏识她的夫婿,以及那花朝宴上刻意掉落的荷包,僧人的告语,禅心寺偏殿那场诡谲的梦,不!应是似梦非梦的纠缠。
她越想越觉得浑身发热,他如此费尽心思接近于她,是要做什么?报复?清算她当年的狠心?
等等,不止如此。
或许还有那日的杏花枝,摊前的皮影戏,怎会她一来便唱到那个片段,还有……还有那位自称连青晏好友的好心人。
倏然,她颓败地瘫坐在地上。
或许,几月前连青晏的高升归京,也是他这场戏里的一环。
心中揪成一团。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立刻离开京城,远远离开。
她也是昏了头,猛地站起身,声音又快又急:“翠微!快去悄悄收拾最紧要的细软银票,我们今晚就……”
只是话音未落,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进院子,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夫人!夫人!郎君让小厮快马回来传话,说让您即刻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晚上有贵客临门!”
那小丫鬟分明没有说清那贵客是谁,只是现下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心口如同遭受猛地一记重锤,锤散了她心中所有的侥幸。
那丫鬟喘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凑近几步,低声补充道:“郎君还特意悄悄嘱咐了,让奴婢务必告诉夫人,来的不是旁人,便是他曾经说过赏识他的那位侯爷。”
日光炫目,薛玉卿只觉得头晕眼花。
惊惧上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后跌退一步,被翠微扶着才勉强稳住身形。
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要来了。
她突然笑了。
是了,戏台子架好了,唱戏的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