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合上账册,又道,“许是他…有他的难处。晚些时候,我问问。”
“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容儿急切地声音从屋外传来,打破了了屋内的一片凝滞。
见状,薛玉卿深吸一口气,收去所有思虑,起身时,面上已是温淡的笑意,温和道:“这就走。”
马夫将一行人放在街市的巷口。
前方已是人潮涌动,薛玉卿抱着小容儿下车,翠微紧随其后。
长街两侧,皆是卖花灯的小贩,将整条街映照得亮如白昼,流光溢彩。
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喧哗热闹。
京城的上巳节比庐州的盛大百倍,容儿哪里见过这种派式,兴奋至极。薛玉卿始终护在女儿身侧,步履从容,又给女儿买了许多精细的小玩意和民间吃食。
走得久了,容儿也显出几分疲态。
翠微眼尖,看到一处临水的茶摊尚有空位,忙道:“夫人,容姐儿怕是累了,前面茶摊歇歇脚吧?”
薛玉卿颔首同意。
茶摊临水搭着简易的棚子,晚饭袭来染着几分湖畔的湿润气。
摊内也已坐了几桌客人,热闹非常。
摊子的中心,一盏明亮的油灯高悬,撒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纱幕。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幕后的条凳上,手指灵巧地捻动着几根竹签。
容儿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了,小手用力拽着薛玉卿的衣袖:“阿娘!看!小人在动!是皮影戏!”拉着薛玉卿便往人群里挤。
薛玉卿顺着女儿,挤到人群边缘,站定。望向那方昏黄的纱幕。
而心神却有些游离,她在想那近千两的账目,心不断沉了下去。
只见那老人抿了口茶,一拍桌子,嗓音沙哑,缓缓道:“接《莺莺传》下一回,张生弃莺莺。”
随即,只见幕上,一个身着儒生袍服的男影被竹签牵引着,身影晃动。
一个年轻男声从幕后传来,正是张生的声音:“嗟乎!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变化矣!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素雅裙裳且身姿窈窕的女影被缓缓推出,步步向着那背身欲走的张生靠近。
她的动作带着迟疑,影子在纱幕上微微晃动。
一个忧伤的女声响起,自是女主崔莺莺:“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
紧接着,女影抬起一只手,似想触碰张生的背影,又无力地垂下,
“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玉因瑕见玷,竹以节全贞,因志在捧心,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
“愚情恳恳,永谓终托。”
皮影崔莺莺的身影在纱幕上垂下头,手捂脸。
那说书的老人指法一变,张生的影人猛地一甩袖,决绝地侧过身去,姿态冷漠疏离。
周围有看客不停发出唏嘘声,容儿虽不太懂词句,却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冷漠,小嘴微嘟,紧紧依偎着薛玉卿。
薛玉卿静静伫立注视着戏台,面上无波无澜。
心神却早已置身茶摊之外。
她也读过这个故事,也曾鄙夷张生小人行径始乱终弃,赞莺莺敢爱敢恨。
始乱终弃……
只是这个故事里,她谁又是谁呢?
……
倏然,耳畔传来翠微惊惶的声音:“夫人!容姐儿…容姐儿不见了!”
薛玉卿猛地回神,低头一看身旁空空,方才还紧紧靠着她的女儿,竟不见了踪影
瞬间,她瞳孔骤缩,思绪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