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盘锦的夜晚很冷,风从辽河上刮过来,带着水汽和寒意。停车场的灯昏黄,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坠落在地上的星空。
李维扶我上车,她的手在抖。
“宏伟,我们现在怎么办?”她启动车子,但没开,只是握着方向盘,手指关节白。
“去营口西市区,辽河大街号。”我说。
“现在?你的身体……”
“现在。”我看着车窗外,医院大楼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张猛死了,陈明很快就会知道。如果他先拿到账本,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你的身体撑不住。从盘锦到营口,开车要两个小时。而且拿到账本之后呢?陈明不会放过我们。”
“我知道。”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所以我们要快。拿到账本,然后去找田教练。下周三的筹备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是……”
“李维,”我打断她,睁开眼睛,看着她,“你怕吗?”
她看着我,很久,然后摇头。
“不怕。”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三年前,你躺在医院里,医生说你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时候,我怕过。星辰走的时候,我怕过。但现在,我不怕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去找星辰。他在那边,应该也挺孤单的。”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但很稳。
“我不会让你去找星辰的。”我说,“我们要活着,活得比陈明久,活得比张海久,活得比所有想让我们死的人都要久。”
车子驶出医院,驶上o国道,驶向营口。
夜色中的辽河平原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农家灯火,像沉睡大地上睁开的眼睛。远处,辽河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一条巨大的伤口,横亘在这片土地上。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营口西市区。
辽河大街是条老街,两边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红砖楼,墙面斑驳,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号是纺织厂的职工宿舍,一栋五层的老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大多坏了,只有几盏还亮着,出昏黄的光。
三楼,左边那户。门是绿色的铁门,油漆剥落,露出锈蚀的铁皮。门口放着三个花盆,里面种着枯死的月季。
我蹲下身,在第三个花盆底下摸索。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一把钥匙,用塑料布包着,已经有些生锈了。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很黑,李维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束扫过狭窄的客厅。家具很少,一张破旧的沙,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是十几年前的款式。地上积着厚厚的灰,看得出很久没人住了。
卧室更小,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天花板是石膏板,已经黄,有的地方有霉斑。
“第三块。”我指着天花板。
李维搬来椅子,我站上去,伸手去够天花板。手指触到石膏板,冰凉,潮湿。我用力一推,第三块天花板松动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把手伸进去,摸索。灰尘,蜘蛛网,然后,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
是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塑料封皮,边角已经磨损。我跳下椅子,和李维一起走到窗边,借着路灯的光翻开。
第一页,用圆珠笔写着:
“o年月日,体育局王处,十万,现金。事由:宏图学院审批。”
“o年月日,教育局李科,五万,购物卡。事由:特长生名额。”
“o年月日,体校张校,八万,现金。事由:挖人补偿。”
一页一页,一条一条,时间,人物,金额,事由。行贿的,受贿的,做假账的,挪用公款的。最后几页,是我的名字。
“oo年月日,从邵宏伟账户转出五十万,用途:投资失败(假)。”
“oo年月日,从邵宏伟账户转出三十万,用途:医疗费(假)。”
“oo年月o日,从邵宏伟账户转出一百万,用途:债务清偿(假)。”
一笔一笔,触目惊心。三年时间,陈明从我的账户里转走了将近五百万。而所有这些,都生在“邵宏伟昏迷期间,由合伙人陈明代为管理财产”的幌子下。
最后一页,夹着一枚勋章。
铜的,已经生锈了,红色的绶带褪成了暗褐色。正面刻着:“营口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五千米冠军”,背面刻着:“邵星辰,o年月”。
我拿起那枚勋章,握在手里。铜的冰凉,硌得手心生疼。
星辰。我的儿子。他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这枚勋章。他相信我会来救他,就像他十岁那年,在五千米的最后一圈,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但看见我在终点线等他,他咬牙冲了过来,扑进我怀里,说:“爸,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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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赢了。
可是这一次,我没能救他。
我把勋章紧紧攥在手心,铜的棱角刺进皮肤,带来刺痛,但也带来一种奇怪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