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嫄裹紧身上素白的棉衣,重新倒回了厚厚的被褥之中。
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她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眸。
“小嫄,移民署的名单下来了……”
姜嫄双眸紧闭,睫毛轻颤,像是被惊扰的蝶。
这是又做噩梦了?还是回到了现实?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分不清虚拟还是现实。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道个别。好歹也是母女一场,再过几天,我就带你妹妹离开中心城了。”
“你也别怪我,我……不欠你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日光灯惨白的光线落在她的眼皮,向她视野里投下一片暗红。
姜嫄将这话听得真切。
她眼皮子却沉得像铁,喉咙像堵了团棉花,睁不开眼睛,也不出声音,更动弹不得。
母亲特有的温柔好听的嗓音,此刻正用一种平静的残忍叙述冷酷的现实。
移民?离开?
是了,这个世界早已烂到透顶,底层人连苟活都成奢望,富人们当然要寻找美丽的新世界,去重建他们的乐园。
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姜雪凝是中心城最负盛名的主持人,她的第二任丈夫是炙手可热的权贵。
她能拿到去往新世界的门票,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她呢?
妈妈要带着妹妹走了。
那她呢?
“小嫄,我们母女缘分到此为止,也是时候告别了。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怪我偏心妹妹。既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有些话,我想还是说清楚为好。”
“你妹妹不是我的亲生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和你父亲离婚第二年,出外勤时捡回来的孩子。”
“我也知道,当年不是你推的你妹妹,是她自己调皮摔进了河中。”
姜雪凝异常平静,说着话时有种事不关己的剖析感。
她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重重地砸在姜嫄的心脏。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更理所当然地讨厌你。”
“你是我这辈子污点的证明。”
她微微俯身,用那双保养得宜,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抚过姜嫄的脸颊。
“你知道你寄生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吗?”
“我吐得昏天黑地,身材走样,满身妊娠纹,脸上长雀斑,就是因为你,我错过了晋升的机会,那是我熬了很多年才等到的机会……那时候我每天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面目全非的女人,真恨不得把你从肚子里剜出来。”
她声音终于渗出了一丝难以压抑的,积年累月的怨毒。
“我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甘愿被一个孩子蚕食殆尽?那是孕激素导致的头脑昏,是世界上最可笑的骗局!我姜雪凝,生来就不是为了做谁的垫脚石。”她语气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你就像是只寄生虫,一点点蚕食掉我,也蚕食掉我人生的所有可能。我绝不接受,与我不匹配的人生。幸好……我摆脱了你,还有你那个废物父亲。”
“现在,我终于可以彻底将过去清洗干净,去拥抱新生,你会祝福我的吧小嫄?”
她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小嫄,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是个疯子吗?”
“因为你骨子里流着的,就是个疯子的血。”
姜嫄听着母亲这番疯癫又条理清晰的自白,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在了她的骨头上。
她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胸腔窒闷,无法呼吸。
她并不在乎她一连串的控诉。
妹妹是否有血缘关系,或者是否是姜雪凝把她变成了个疯子,这些都不在乎。
她在意的,仅仅是姜雪凝又要丢下她。
就像幼时,她认为她是累赘就果断把她丢在奶奶家那间终年泛着霉味的老屋,不闻不问。
直到多年后有了新女儿,新女儿缺少玩伴,才想起她的存在。
凭什么?
姜雪凝凭什么想丢下她,就丢下她?她绝不要再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指甲无意识陷进掌心的软肉,带来清醒的刺痛。
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姜雪凝再一次,毫无留恋将她丢弃在身后,走向她光鲜亮丽的新生。
不!
一股自灵魂深处的蛮力骤然爆,迫使她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她猛地弹坐起来,动作粗暴地扯掉了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线路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