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客气地骂了阳国公一句。
阳国公沉默一瞬,却低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还在撒谎。”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死死盯着他。她不明白,自己这整套说辞分明滴水不漏,有哪里能让他抓住把柄?
阳国公并没有让她疑惑太久:“本公要送你去和亲,出发在即。如此大事,你竟半句未提?”
林安心头一跳,暗暗懊恼,却转眼间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昂首道:“情势紧急,我只记挂着大局,的确忘了自己的事。毕竟,与江山社稷相比,我一个人的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阳国公的面色骤然变了。
在那双沉冷如冰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散发出愈发刺骨的寒意。
林安不知究竟是哪里触怒了他,却仍直直与他对视,丝毫不曾躲闪。
阳国公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一般,似乎已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嫌恶地转过身,对厉南风道:“可以将人带下去了。”
林安连忙道:“我已经全都说了,你该放了她。”
“她已经死了。”
“什么!”林安惊叫失声,呼吸几乎凝滞。
面前那柔弱无助的身躯,原来……竟已是冷冰冰的尸首了?
一个本该迎来自由的人生,就因为与自己的交集,在光明来临之前惨淡收场?
“你这个骗子!疯子!”林安奋力向阳国公的方向扑去,得到的却只有手腕上血淋淋的痛感。
绿沉一动不动的身体深深刺进她的眼底,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厉南风毫不理会林安的反应,将绿沉拖出屋子。无力的身体在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随即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阳国公坐回椅上,神情已从方才的暴怒中恢复如初,仿佛那一瞬的崩裂只是错觉。
林安急促地喘息着,绿沉的死有如一块大石,紧紧压在她的胸口。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有无辜的人因她而死。
“她也许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阳国公一眼看透林安心底的煎熬,笑容中带着讽意,“本公以为你该有所觉悟,毕竟,与江山社稷相比,牺牲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不是吗?
林安狠狠咬紧牙关,双目通红,直勾勾瞪视着他。
残忍之人大都疯狂,他却优雅从容;争权之人大都贪婪,他却冷清孤高。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任何人,而你却无从反击,因为你根本无法伤害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在这双与陌以新肖似的眼眸中,充斥着极致的淡漠,仿佛裹着一层坚冰,永远不会起一丝波澜……
等等。
林安仍旧盯着他的眼睛,心中却是一震。一个无喜无怒、不露声色的人,却偏偏有过一瞬的失态。那么在这个瞬间,一定有什么触到了他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那个时候,自己说了什么?
——“与江山社稷相比,我个人的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没错,就是这句话。阳国公一定很在意这句话,所以甚至还反过来,用这句话刺她……
可是,这句话有哪里出了问题?
林安的太阳穴隐隐发涨,耳边仿佛响起了许多远近交错的声音……
“先父曾说,我是小辈中最肖似昭明帝的一个,本公却不喜欢这副皮囊。”
“他要做大楚江山的主人,却在成事之前,将数十城池许以他国,这岂不是割他自己的肉?”
“本公不过是要楚承昱内外交困,又怎会糟蹋即将属于本公的江山?”
记忆像被牵动般串连成线,到这里猛地一顿。
——这是阳国公前不久亲口说过的话。林安还清楚记得,他说出此话时,眸中那抹莫名讽刺的笑意。
林安只觉头皮好似有电流涌过般地发麻,睁大眼睛,喃喃道:“江山社稷……那根本不是你要的,而是……你最痛恨的,想要毁掉的……”
阳国公只微微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挑眉:“你的想法,果真异于常人。”
“不是我,是你。你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你谋夺皇位,可没有哪个皇帝会毫不吝惜地割城让地;你将陌以新视为死敌,可他主动来做人质时,你却拒绝了,放弃了将他带走杀掉的机会。
只有一种解释,能让这一切矛盾变得合理。”
阳国公的手臂搭在扶手上,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有意思,说下去。”
林安深吸口气,一字一字道:“你做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报复——报复昭明帝,毁掉楚朝,毁掉他一生守护的基业。
你不杀陌以新,因为他是昭明帝选定的正统后裔,所以你也选择了他,让他成为你这一切报复的见证者。
你要他亲眼见到,楚氏世代相传的社稷,在这一代分崩离析,山河破碎。你要他看到,楚氏女子形单影只远嫁他国,客死异乡,就如你祖母所经历过的一样。”
阳国公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林安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所谓和亲,根本只是报复的一部分,而我显然是比公主们更为合适的人选,因为,没有什么比失去我更能让陌以新痛苦。”
沉默良久,阳国公忽然轻笑:“本公很久不曾有过与人谈天的兴致了,你很不错。”
他没有一丝被人道破的不快,反而带着赞赏,“相较于宰杀牲畜,杀人总是更加令人愉悦。毕竟,看着一个人清醒地等待绝望,总要比玩弄懵懂无知的猎物有趣几分。
林安,你正在增加本公的乐趣。”
林安哪里在意自己在他眼中是人还是猎物,只愤然道:“楚朝不是昭明帝一个人的楚朝,更是每一个百姓的楚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