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国公骑在高高的马背之上,俯视着怔忡的三皇子。他的神情没有得意,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审判众生的冷静与悲悯。
“太后毕竟迷途知返,看在她多年吃斋念佛的忏悔之心,本公不再念出那奸夫名姓。”他淡声道,“三殿下若想认祖归宗,可以私下来找本公。”
一句“认祖归宗”,如长刀封喉。
三皇子猛然吐出一口血来,仰面瘫倒在地,周围的武卫顿时乱作一团。
而阳国公的声音,却恰在此刻再次抬高,穿透混乱,稳稳钉在所有士兵耳中——
“诸将士且听本公一言,你等本已犯下滔天大罪,按律杀无赦,乃至株连九族。
然楚承昱并非楚氏血脉,根本不配为一国之君。推翻鸠占鹊巢的野种,不是谋反,而是举大义。不仅死罪可免,更有拥立新君之功。
一朝天子一朝臣,加官进爵非不可也,何不为之!”
阳国公神情沉稳,仿佛在陈述天经地义的道理。
一席话毕,三皇子麾下武卫将士的眼中,渐渐没有了最初的惶恐,也没有了方才的惊骇,而是隐隐燃起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阳国公手中高举的丹书铁券,好似一道救赎之光,为他们指明了最后一条生路。
阳国公身后的阵型仍旧严整,最外层的骁卫忽而齐齐振臂高呼,声如雷霆:
“推翻野种,拥立新君!推翻野种,拥立新君!”
声浪排山倒海。左右卫眼见面前被围的武卫纷纷露出跃跃欲试之色,而身后的骁卫已经对阳国公一呼百应。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成了夹在中间的一支。
头脑灵活的将领已经觉出味来,恐怕阳国公早已暗中收拢了骁卫,又利用反叛的罪名裹挟住武卫与四皇子那边的威卫。
此时此刻,如若他们不应,便会成为兵变的第一个牺牲品,若是应了,便彻底上了阳国公这条无法回头的船。
猝然惊变之下,留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并不多,压迫感滚滚而来。
便在此时,皇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钟声。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如擂在胸腔,似撞碎天灵。沉重,哀怨,余音不散。
直到第九声落,天地都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九声,这是丧钟。
皇太后薨了。
……
萧濯云与七公主自幼定亲,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些年来,作为未来驸马,萧濯云受到皇上特许,时常出入宫中,早已混成了熟脸。
不过,两人毕竟尚未成婚,萧濯云不便进入寝宫,每每都是在御花园等候,再叫婢女前去通传。
御花园中,萧濯云独自立于凤鸣湖畔。秋风萧瑟,薄光映水,亮得刺眼,冷得渗骨。
萧濯云不由叹了口气。当年,二皇子究竟发现了怎样的秘密,以至于在毁去真相后,竟不惜“以死谢罪”?
凤鸣水鬼,江湖歌谣……原本被当做无稽之谈的传言,竟一个个成了现实。
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下,正蓄积着暗潮汹涌。兄长已经前去面见皇上,是否能就此平息一切?
萧濯云正因心事而出神,忽听沉沉钟声撞入耳中,整整九下。
萧濯云陡然抬眼,神色一紧——太后薨了?
先前似乎从未听闻太后抱恙的消息,这是意外的巧合,还是阴谋中的一环?
萧濯云心绪翻涌,打算等盈秋来后,便与她一同去仁寿宫看看。
便在此时,方才去请盈秋的宫女匆匆走来,恭谨道:“回萧二公子,七公主不在寝殿。”
萧濯云便问:“那在何处?”
宫女仍旧低着头,小心道:“七公主的贴身侍女说,公主今日屏退下人,独自去了、去了……仁寿宫。”
“什么?”萧濯云一惊,眉峰骤紧。
太后的薨逝太过突兀,尚难说是意外还是人为。而盈秋竟偏在此刻独自去了仁寿宫……她是否会有危险?
萧濯云再不耽搁,拔腿向仁寿宫而去。
此时的仁寿宫正乱作一团。
太后虽已近古稀之年,身子却一向康健,甚至今日来请平安脉的太医方才离开时,还说太后安康无虞。
如此突如其来的薨逝,令所有宫人猝不及防,在慌忙报丧之后,到此时还未能回过神来。
萧濯云赶到仁寿宫时,阖宫内外一片哀泣之声。
太后多年来吃斋念佛,不喜烦扰,仁寿宫的宫人并不算多,此时正在院中跪了一地。
萧濯云四下不见盈秋,心中愈发担忧,一时也顾不上礼数,匆忙往正殿而去。
走到殿门口往里一望,一眼便见盈秋站在角落,怔怔地掉着泪。
萧濯云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原本便要开口唤她,却紧接着一愣,嘴边一声“盈秋”憋了回去,收敛神色,沉声改口:“皇上……”
太后薨逝,皇上自然是最先收到禀报的人,御驾在第一时间便赶往了仁寿宫。
萧沐晖正立于皇上身侧,神情凝重,似乎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