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王死了,先皇的儿子即位,而尹东阳早已带着那个秘密离开皇宫,遁入江湖。
老人闭上眼,嗓音尖利而沙哑,显得有些扭曲:
“我不想一生都陷在宫墙之内,更怕独自承担那样的秘密……我找机会离开了皇宫,我想,钰王已被立为储君,根本不会出岔子,一切都会按既定的轨迹走下去。
离宫前,我将秘密写下来,放入匣子,沉在凤鸣湖底的大石之下,而证物则始终带在身边,带出了宫。
凤鸣湖、惊鸿湖,还有那首歌谣,都只是以防万一的暗线……我想,只要钰王顺理成章继位,这一切便永远只是传说。
可偏偏后来……景都竟发生政变,钰王死了……”
尹东阳哀嚎一声,声音几乎破裂,面容愈发扭曲,“不该继位的人继了位,我却不敢回去,不敢在那时站出来……
全都是我……我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我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楚朝。”
尹东阳浑浊的眼中渐渐有血丝漫布而开,他的神情愈发苦楚,双手紧抱住头,指节深深掐进自己的发间,痛苦地哭嚎。
林安心中震颤,许多真相在这一刻终于掀起了一角。
凤鸣湖底那个匣子,阴差阳错被二皇子发现。二皇子毁去了匣子里的真相,继而自尽。
而尹东阳带出宫,带到惊鸿湖的所谓“证物”,又是什么?
一直隐在角落的赵无绵忽而大步上前,从尹东阳怀中摸索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尹东阳的嚎声渐渐沉了下去,许久终于归于平静,再抬起头时,竟似一脸风霜,仿佛又苍老了好几岁。
“我快死了。”尹东阳开口,刺耳的嗓音仍带着沙哑,却不再疯狂,反而透着一种衰败的冷静,“也许是报应,我已患不治之症,命不久矣。我终于能豁出这条命去,做我早就该做的事。”
林安一怔,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难怪他不惜自毁身体,自废武功,原来是自知活不长了。
“我布下这个愿者上钩的局,就是为了引出对那首歌谣最为狂热之人。因为我知道,这种人和我一样,都想要推翻当今皇上,重定楚之江山。”
至此,林安终于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
祠堂蒲团前那些斑斑血迹,那一次又一次的以头抢地,是尹东阳这些年来无尽的懊悔与羞愧。
“贪生怕死羞下九泉,谋天算地以全忠孝”——每个字都是他郁结难解的心声。
大限将至之际,他终于决定弥补过错,“拨乱反正”。
可是,这个天大的错,真的还能挽回吗?又真的非要挽回不可吗?
林安望向陌以新,他的神情极为复杂。即便他向来从容自若,也实在难以料想,来巨阙山庄看一场比武大会,竟会牵扯出与父亲有关的秘密,甚至还关乎天下大统。
沉默良久,他才开口:“那么,你的秘密……是什么?”
尹东阳的面色已渐渐平静,他向后倚上椅背,缓缓道:“你说,何夫人昨夜曾想杀你,说明你们两人各为其主,绝非同路。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其一,你们两方势力,都想争夺皇位;其二,你们其中一方,是皇上派来的人。
若是前者,我自然无所谓你们如何去争,可若是后者……”
他看向陌以新,目光沉沉,“所以现在,我还不能和盘托出。”
林安不由在心里腹诽,哪里来的两方势力,又哪有什么各为其主……
他们不过就是来看热闹的,结果意外发现祠堂,机缘巧合卷进这场局,何曾想过会得到江湖第一大秘闻的答案?
好不容易就差临门一脚,这老头又怀疑起来……林安忍不住道:“那你打算如何?”
尹东阳沉吟片刻,道:“我与何夫人约在卯时,眼下也快到了。待我见过她,再做决断。”
林安这才恍然,难怪何夫人同样收到信,却到此时还没来赴约,原来是他要分别约见,有意错开了时辰。
可是,何夫人杀了顾玄英,还要杀陌以新,显然不是善类。她一个江湖帮派的帮主夫人,怎会图谋倾覆天下的大秘密?她真正的背后,还不知是何方势力……
若尹东阳最后选择了她,岂不是真要天下大乱?
虽然林安还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秘密”,但从尹东阳的反应来看,绝对不是小事。
正思忖间,陌以新沉声开口:“你不必再去见她。那个秘密,只告诉我便是。”
尹东阳已经站起身来,闻言只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当然会这样想。”
“我是钰王楚容渊的儿子。”陌以新直截了当道。
林安心口猛然一提,她自然知晓,陌以新从未想过争夺什么,他说出自己的秘密,只是为了换取尹东阳的秘密,不让它被何夫人拿到。
可是,他这个秘密也是石破天惊之重,就这么说了出来,实在有些以身试险。
尹东阳一瞬间僵在原地,好似变成了一尊石像,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要拨乱反正,我便是‘正’。”陌以新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要交出那个秘密,舍我其谁?”
“你、你……”尹东阳的双唇不住颤抖,不可置信道,“钰王一门被灭,怎会留下一个儿子?”
“天无绝人之路,事实便是如此。”陌以新淡淡道。
尹东阳喘息半晌,手指微微颤动:“你……你有何凭证?”
陌以新轻笑一声:“倘若有明确的凭证,我怎能活到今日?”
密室中安静得只剩烛焰轻响,尹东阳沉默了。他眸色愈深,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加深了些许。
良久,他还是迈开步子,向密室出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