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却波澜不惊地接着道:“倘若洛峡飞知道,除掉何昭阳,不仅能报夺妻之仇,解心头之恨,又能投掌宗所好,甚至还能向掌宗夫人示好,可谓百利而无一害,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犹豫吗?”
何掌宗的授意?投掌宗所好?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揣摩着这话的意思,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何夫人身上。
何夫人不为所动,仍旧泰然自若,好似这一切与她无关。
廖乘空轻咳一声,道:“陌兄弟,何逑毕竟只有何少侠这一个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他……”
他没有将话说完,可每个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就算何逑极其宠爱这位何夫人,也不至于为了讨继室的欢心,而要杀掉原配所生的儿子。
更何况,这还是他唯一的骨肉。
林安脑中骤然一闪,几乎是被某个念头击中,脱口道:“虎毒不食子,可是,倘若不是‘子’呢?”
“什么!”谢阳又忍不住惊叫一声,嗅到了强烈的八卦味道。
庭院中也是一片哗然。
洛峡飞蓦地拂袖,声色俱厉:“你、你简直胡言乱语!你们不只污蔑我杀人,竟还要诋毁掌宗的声誉!”
林安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推断之中,不假思索道:“昨日,我恰好也在落日楼。你与何夫人说的那些话,你总不会忘了吧?”
洛峡飞口口声声说,何逑假意称病不来,是为了给何夫人一个动手的机会,除去何昭阳这个障碍,将太岳宗的未来留给她以后的孩子。
林安当时也满心惊疑,何逑怎会对自己的血脉如此心狠,可若何昭阳并非何逑的儿子,自然便有了理由……
洛峡飞一怔,神情有些僵硬,随即阴沉道:“那些话,不过是我一时臆测之语,又怎能作为凭据?”
林安微微一笑:“不必紧张,你的话自然不作准。最关键的一句,是何夫人说的。”
“什么?”
“你说,少了何昭阳这个障碍,太岳宗的未来便尽在何夫人手中,毕竟她以后总会有自己的孩子。”林安清晰地复述着那一番话,微微一顿,“而何夫人说——会么?”
短短两个字,却意味深长。结合先前那番推论,在场众人心中已各有揣测,那同一个隐隐的念头,几乎呼之欲出。
谢阳更是再也按捺不住,刷刷翻出他的小本,低头奋笔疾书起来。
花世嘴角抽了抽,神色古怪:“你的意思是……何逑其实……根本无法生育?”
林安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怪不得,何昭阳明明是太岳宗掌宗之子,武艺却稀松平常,连渡湖都需要借助步掌院的助力,显然未曾经过悉心栽培。
怪不得,他与陈姑娘两情相悦,可向掌宗禀明心意后,掌宗却偏要将陈如霜许配给洛峡飞,硬生生拆散两人。
一切的矛盾和困惑,都顺理成章地收拢。
林安看向洛峡飞,只见他双目失神,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也是头一次知晓这样的隐秘。
他受到何逑的暗示,杀了何昭阳,既解心头之恨,又能在掌宗与掌宗夫人面前两头讨好。
那天在落日楼,他甚至已经胸有成竹,向何夫人开口邀功。然而何夫人反应那般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全然出乎他的预料,他才生生将话咽下,只留下那番没头没尾的交谈。
饶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廖乘空,也不禁唏嘘一番,若有所思道:“江湖传言,何逑曾想让何昭阳掌管擎松院,却被何夫人劝阻。莫非……这也是何逑自己放出的说辞,让何夫人成为他冷淡儿子的借口?”
“不只如此。恐怕他更想令何夫人与何昭阳生出嫌隙,诱导何夫人为了争权而动手。可是不知为何,何夫人对此并无兴趣。”
陌以新意味深长地扫了何夫人一眼,接着道:“后来,何逑将陈如霜许配给洛峡飞,也是为了让洛峡飞与何昭阳结仇,成为他的下一个棋子。
而洛峡飞总算没有再让他失望,果然照做了。”
林安实在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她看向仍旧跪倒在地的陈如霜——女子泪如雨下,面如死灰。
她不是为自己悲苦,而是终于明白,她深爱的那个人,从头到尾,被自己最尊敬、最景仰的父亲,四处树敌,亲手推入死局。
庭院中一片死寂,不知是因为太岳宗这桩隐秘,还是因为何逑的处心积虑。
谢阳左看看,右看看,咬着笔杆一脸纠结,终于还是一咬牙,弱弱地举起手道:“林姑娘,陌兄,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一下么?”
林安嘴角抽了抽,道:“你说。”
谢阳连忙道:“倘若何掌宗明知自己不能生育,何昭阳不过是原配夫人……不忠的产物。那他为何不在这个孩子出生前便处理掉,反而将他留到如今?”
提问完毕,他又端正而虔诚地提起了笔杆,做好了奋笔疾书、一字不落的准备。
林安无语,莫名就有了种……在江湖重大案情发布会现场,对媒体记者答疑的怪异错觉。
她按住吐槽的冲动,耐心解释道:“何掌宗不能生育,还被妻子背叛产下私生子。这样的丑事,任谁也不愿被旁人知晓,更何况是威名赫赫的一帮之主。
他若无其事让这个孩子长大,江湖人都知他已有子嗣,他也算是利用这个孩子,保住了不能生育的隐疾。”
谢阳一边飞速记录,一边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连我们御水天居都从未起疑……果然高招,高招……”
“太岳宗的腌臜事已经听够了。”
说话之人是万岛主,他抬了抬眼皮,语气清淡,却压得人心口一沉,“我只想知道,遏云岛中的另一个凶手,是谁。”
钟离磬音跑到万籁身边,推着他的肩膀,急声道:“不会的,大和尚,贪嗔痴与太岳宗那个人从无来往,怎会合谋做这种事?”
她说着,又紧张地看向陌以新,道:“陌大哥,你再想想,再想想——”
陌以新神色微敛,道:“倘若袭击封一枕之人是洛峡飞,那么给封一枕下毒的人,自然也是他。可是,太岳宗分明严禁用毒。”
他顿了顿,语气一沉,“这一点反常之处,正是两人之间的桥梁。”
万籁双目一眯,眼底闪过一抹森然。
磬音一时不明所以,连忙道:“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