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沙漏大如斗,里面的细铁砂又流淌地颇为缓慢,要等它们全部漏到下面,估摸起来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陌以新从桌案上重新取回账本,抬手扬了扬,道:“正好,这个还没看完。”
他说着,从地上提起蒲团,道:“安儿,你垫着坐,地上凉。”
林安心中一暖,却道:“还是先给磬音吧。”
钟离磬音倒也并不客气,接过蒲团坐到另一边,双手托起腮,眨巴眼睛注视着对面两人,忽然道:“林姐姐不如坐在大哥哥腿上,想必可比蒲团舒服多了。”
林安脸颊瞬间一热,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却见磬音神色无比自然,竟是在认真提建议,丝毫未觉不妥。封一枕则无言别过脸去。
林安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身旁人轻咳一声,淡淡道:“我可以。”
……竟然不解围?
林安瞋他一眼,索性自顾自席地而坐,敲了敲地面:“好好看账本。”
“是,林大人。”陌以新眉梢微弯,轻轻颔首,靠在她身边坐下,翻开账本,神色渐趋专注。
林安也有一搭无一搭地扫着账本,心中却在梳理这间祠堂带来的诸多纷乱。
二十三年前,尹东阳购得这片地皮,花费三年时间建起山庄,取名“巨阙”,又收养了一个孩子作为传人。
若是仅仅如此的话,倒也算不上蹊跷,可他还做了两件奇怪的事。
其一,他给自己改了名,凭借不知师承何处的铸剑技艺,以“段一刀”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从此再无人知“尹东阳”。
其二,他还给山庄毗邻的“平湖”改了名,从此唤作“惊鸿湖”。
如果说,他自己改名是为了斩断前尘,重塑身份,那么,给一个平平无奇的湖泊改名,又是为了什么?——
第169章
这个来历不明的“尹东阳”,究竟曾如何“贪生怕死”?
这个在三个月前已经死去的“段一刀”,又能如何“谋天算地”……
思绪如细线,越想解,越是绕成乱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那湖面之下,搅动着更深的秘密……
时间与沙粒一起缓缓流淌,祠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钟离磬音虽是个贪玩的性子,却也受得住寂静,坐在封一枕身边,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
林安沉思间,不经意看到少女娇憨面容上难得的沉寂神色,不由心生怜惜,主动寻了个话题,道:“对了,磬音,今夜中秋,你一定是要与万岛主欢聚一堂的吧?”
“对啊!”钟离磬音嘴角翘起一个可爱的弧度,“平日里贪嗔痴他们三个常常各自行动,可每逢年节,必是要与大和尚一起热闹热闹的。”
话音未落,她忽地一拍大腿,叫道:“差点忘了,我到千枭林来,就是要找一枕哥哥说这件事的!”
封一枕依旧背靠石壁,闭目养神,仿若未闻。
钟离磬音仰头望向他,自顾自道:“一枕哥哥,今夜戌时,我在千枭林边等你,我们一起去赏月好不好?
赏完月,再去和大和尚他们吃饭,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会等我们到了再开饭。”
封一枕嘴角抿成一条线,不言不语。
“那我就当你答应啦。”磬音笑着宣布。
封一枕终于睁开眼,冷冷道:“你是要我……和杀父仇人一起吃饭?”
钟离磬音眨了眨眼,仍旧笑意盈盈:“这么说来,和我赏月的事你答应啦?”
林安:……
封一枕也是一滞,终是移开目光,重新闭上眼,道:“我不会去的。”
“我会等你的。”磬音语气轻松,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林安暗叹一声,虽同情封一枕的坎坷身世,可磬音毕竟也是无辜。她略一思忖,有心刺激封一枕认清心意,便开口道:“磬音,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有时候,原地等待倒不如潇洒转身,走遍天涯踏遍芳草。”
钟离磬音一手托着下巴,似在认真咀嚼话中之意,一时没能答话。
陌以新翻着账本的手一顿,眼皮不由跳了跳——“潇洒转身”,“踏遍芳草”……这话,听着怎么莫名扎心。
钟离磬音似是才想明白了“芳草”的比喻,终于开口道:“阿贪说过,我这叫‘一棵树上吊死’;阿嗔说,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阿痴还拿佛经教过我——‘爱欲之于人,犹执炬火逆风而行。愚者不释炬,必有烧手之患。’
林姐姐,你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和他们也是一个意思。”
钟离磬音摇头晃脑地念着这些劝诫之语,有的直白,有的晦涩,她却都念得顺顺溜溜,想必已是听了许多遍。
她犹自说着,却未留意封一枕愈发难看的面色。本就厌恶遏云岛的他,对那几人更加反感,胸口也生出几分烦躁。
而钟离磬音却接着道:“可是,我就要这棵树,就要这南墙,就要这炬火,就要这一根草啊。”
封一枕缓缓睁开眼,一脸愕然。
“林姐姐,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钟离磬音看着林安,露出一个难得恬淡的笑,“可我很清楚,一枕哥哥只是外冷内热。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最初那五年里,他也是待我极好的。
直到后来发生那件事,我们才知道,收养他的大和尚……竟是杀他父母之人。
他再也没有理过我,是为了斩断与我的情义,将我彻底推到大和尚那边,以免终有一日,我会夹在中间为难。”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可即便如此,他始终都在悄悄看着我。有一次,我趁大和尚不在岛上,偷跑去浪最急的海里玩,结果不慎磕到礁石,渐渐没了力气。
整片中极海就属那里最险,从来无人靠近,可是……一枕哥哥下水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