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庭院中,熟悉的众人都聚到了一起。
看着陌以新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不但死而复生,还要为他们揭开十年前案件的真相,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风青顶着两个通红的肿眼泡,面上却是眉飞色舞的喜色,得意洋洋道:“大人不愧是大人,这一趟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还发现了真相。我早就说嘛,大人怎么会死呢!”
林安不由失笑,这个家伙,明明昨天还哭个不停,到现在眼睛都肿着,还在这里装什么未卜先知。
陌以新却没有笑,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种淡淡的无力感凝在眉间:“坠崖后我虽然明白了一些事,却还是满腹疑惑。直到安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诉我,两相拼凑,我才终于想通了一切。”
楚盈秋忍不住道:“林安发现的事也都告诉我们了,凶手是用了分尸的手法,只带死者头颅上山,又在山上杀了一个侍卫,用侍卫的身体与他带上山的头颅拼成了一副斩首的现场。
相比于带人上山,只带一颗头颅显然要容易许多了。”
前两天还被骷髅头吓到失声尖叫的楚盈秋,此时已经能够淡定地谈及分尸这种事了。
陌以新点了点头:“安儿的推测很对,崖下发现的骷髅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即便知道这手法,也无法确定凶手是谁啊。”楚盈秋皱眉。
林安思忖道:“凶手设计出这样的手法,自然有把握能在守卫森严的开阳山上,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侍卫。而且,侍卫被害的现场是在九重台北面山崖边,能不动声色越过众人,将侍卫调遣到这样的地方,凶手的身份必定非同寻常。”
楚盈秋迟疑一瞬,终究还是道:“这么说来,最有可能做到这些事的,还是先皇了。”
毕竟,先皇曾在事发半月前调出一名死囚,年龄、身形都与老夜君相近。
结合之后的种种,送回夜国的遗体不是真正的老夜君,很可能便是那名死囚。若先皇当真不知情,又怎会预知老夜君会遭遇不测,从而预先调出这样一个人?
萧濯云蹙眉道:“可我们先前也分析过,先皇对此事一直采取严密封锁态度,而凶手将死者惨烈陈尸于燔柴炉顶,几乎是要闹得举世哗然。看起来未免前后矛盾。
更何况,我们原本就找不到先皇的动机,如今又得知安阳长公主与老夜君真心相爱,还有着共同的骨血,先皇就更不可能去杀害老夜君了。”
“不错。”陌以新点了点头,却话锋一转,“可只要那名死囚的事说不清,先皇的嫌疑就无法撇清。除非……”
“除非什么?”楚盈秋忙问。
“除非有人可以预知未来。”
“什么?这怎么可能?”
“我也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可是老夜君最后一次出访楚朝,前前后后都透着一种古怪。”陌以新沉声道,“从他出发时,便不同寻常地只带了桐君一人随行,而忠心耿耿的桐君,竟在他死后销声匿迹,在景熙城安下家来。
更加奇怪的是,桐君分明只是陪主人出访,却随身带了多年积攒的积蓄,好像早知自己要开始做生意一般。”
叶饮辰眉头微拧:“可我已经确认过,桐君没有背叛。”
“他的确没有背叛。”陌以新轻叹一声,“可他与空桑、秦声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已被大夫诊视过,顶多只有十年命数了。而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是想做个儿孙绕膝的富家翁。”
“你是说,桐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请求退隐,成全自己的愿望?”
陌以新却摇了摇头:“倘若只是如此,他不会在每次谈及往事时,都是困惑不解的神情。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有连他也想不明白的事。”
“是什么事?”楚盈秋忍不住追问,更加想不通,既然连桐君自己都不明白,陌以新又怎会知晓。
陌以新的目光仿佛越过众人,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缓缓道:“在我坠下悬崖的那一刻,虽然只在瞬息之间,却有许多事闪过了我的脑海。我想,如果能够提前知道哪一日会死,许多事我会做得更加妥善——
我所在意的人,我会先送她离开,不让她亲眼看到我死去而伤心痛苦;风青风楼和林初,我也会提前托付丞相照顾周全。
我会在临死之前,尽可能安排好一切,让我身边的人在我走后,也都能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
风青又抹了把眼,撇着嘴抱怨道:“都好好的,大人又说这个干什么?”
陌以新笑容浅淡:“因为就在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老夜君所有的反常之处——亲笔的遗诏和书信,出访时只带了随即归隐的桐君,还有那名从狱中调出的死囚……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夜君知道自己即将身死,从而与先皇提前做出的安排。”
“这怎么可能?”叶饮辰眉心紧蹙,“我父亲一向身体康健,怎会认为自己将死?更何况,他明明是被人杀害的。”
“忘音说过,老夜君与她最后一次分别前,曾满怀欢喜地告诉她,等祭天结束后,会给她一份天大的惊喜。”
叶饮辰闻言,眸光骤然一震,像被某个念头击中,却又愈发惊疑不定。
而陌以新仍在继续:“忘音为了老夜君,不惜假死隐遁,抛却荣华,不要名分。而数年之后,老夜君终于安排好身边的一切,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叶饮辰目光怔然,唇间艰难吐出几个字:“假死……我父亲,也要……假死?”
“为了与忘音长相厮守,老夜君安排了一场大戏。这出戏的完成自然需要配合,倘若是在夜国,老夜君亲信众多,反而无法将他们全数瞒过。
只有在景熙城,在楚皇能够一手遮天的势力范围下,老夜君才能避开他自己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与爱人双宿双飞——
这,就是他给忘音的惊喜。”
林安瞠目结舌,她自问脑筋不慢,可如此程度的恋爱脑,着实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所以,那份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遗诏,竟真是老夜君主动亲手写下的……”
更何况,还有那封写给叶饮辰的亲笔信。
她从前便想过,如果说玉印可以被盗用,笔迹也可以被模仿得八成像,可据叶饮辰所言,信中语气和口吻都与老夜君别无二致,连至亲之人都看不出端倪,这实在太难做到。
如今才知,原来,果真都是他自己写的。
“老夜君毕竟是要‘死’在楚朝都城,难免会连累楚朝被世人非议。所以,老夜君提前写好遗诏交给先皇,由先皇在他‘死’后公示天下,以免有人借此挑拨两国关系,激起仇怨,造成动荡。
这也是为何,先皇能在事发后,迅速拿出一份绝无作伪的遗诏。”
楚盈秋一脸怔忡,喃喃道:“假死……那个人,为、为了母亲,竟然也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