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养过的一只云雀,还没有来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就被蛇吞进了肚子。
捕猎总是危险的,食物和猎物的身份转变往往就在一瞬间。
他蹲下来,翻开潮湿地里的石砖,下面果不其然蠕动着几条蚯蚓。
他把蚯蚓握在手心,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树干。
这是一棵不算很高的枫树,长在偏僻的角落,没有人在意,它也就不甚在意的随意生长,枝桠又歪又斜,有长有短。
在年轻的时候,它也曾是一棵漂亮又正直的树,树上挂着简易的秋千,铁链刺穿树肉,将秋千的机关死死嵌入了树里。
后来应该是被虫蛀空了树芯,它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死去了,几年过去,也没有人来砍伐树干,就任由树干枯烂腐化。
秋千也老了,铁链生出铜红色的锈,像很多年前满头茂盛的枫叶一般灿烂。
树干拍起来的声音是脆的。
他仰头望,那只麻雀仍然停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
他举起左手,试着摇晃手里的蚯蚓。
麻雀无动于衷。
好吧。
他把蚯蚓放在树根边,慢慢往回走。
路过秋千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秋千很老了,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重量。
他只好慢慢离开。
……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李道夫问他。
他点点头,将阅读完的书籍放在桌面,旁边有他写的文法作业。
“嗯。”李道夫随意的看了眼,就把书放回书柜,又抽出新的一本书拿给他。
“接下来这个月可以读这一本了。”
他轻轻抚过书的扉页,触感是一如以往细腻,纸张和手指摩擦产生的触觉令人心神平静。
“您要去教堂了吗,请把我带上吧。”他仰起头说。
听见他话,李道夫并不诧异,应了句:“好。”
这个孩子从小有把好嗓子,比云雀还要动听,德里克大教堂唱诗班的上百位孩子都不如他的声音纯粹,唱诗班的神甫也多次提出想要收他进班。
但他为他拒绝了,李道夫觉得这个孩子不适合一直唱诗。
少年最动听的声音只有这么几年,一旦声音逝去,他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不可否认,他着实在这方面有令人震撼的天赋。
李道夫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门外的斯克利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目光不明的望着门里的人。
……
德里克大教堂是座历史悠久的建筑,它的存在甚至和兰普伦萨老城的年龄相差无几,格尔郡亲王的夏季行宫开始修建时,它刚刚过完自己的四百三十一岁生日。
祈祷的人们将蜡烛摆放到圣坛上,教堂上方的转梯传来悠远而空灵的歌声。
歌声如水一样清澈,干净纯粹,甚至能令人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人们不由自主回忆一生做过的事情,不论好的坏的,善的恶的,走马观花般在脑海放映。
最后,他们闭上眼深深祷告,一件件深刻刨析自己的罪孽,祈求神主的垂怜。
歌唱的主人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个优雅的夫人,又或者是个年轻的修女。
那里站着的只是一个少年,单薄的背脊因歌唱而轻微颤抖,翅膀一般轻盈脆弱。
声带颤动时微妙牵引面部的肌肉,颤动的睫毛张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凝视着教堂天花板上的浮雕绘画。
他的目光没有追随神主提苏举起的双手,也没有停留在十二神徒的衣袖长袍,而是一路往后,继续往后,凝视着角落里那一小块翡翠绿色的墙体。
上面绘着的是女神达芙尔,穿着炽烈的火焰长裙,望久了,人们的视线也会有种被灼烧的错觉,仿佛心灵里一切罪恶的,不善的事物都被这道火焰焚毁,挑动出激烈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相反,对他而言,她令他感到平静,感到圆满,令他的歌声饱含情绪。
“你是天生的唱诗者。”德里克大教堂的唱诗班班主是奥狄斯·阿博特神甫,他有着圆圆的脸和光洁的下巴,脸上时常挂着微笑。
今天他也在称赞少年。
“谢谢。”
他知道自己的在这方面有一种独特的天赋,但他其实对唱诗并不热衷。
他只是很久没有来见她了,他的心里感到不安。
李道夫和奥狄斯·阿博特神父在窗边交谈,他就默默站在后面,目光似有似无落在圣堂里的雕像上。
他在找寻达芙尔,但德里克教堂好像很少有女神的雕像,即使是圣周游神时,老城街道上浩浩荡荡的游神队伍,也没有几尊女神。
他曾一塑又一塑细致的看过,没有一塑符合达芙尔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