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飘过来,不一会儿下起了小雨。
这是他来到风车里郡后看到的第一场小雨,又凉又冷,浇不灭战场上任何一处熊熊燃起的火焰。
他的军装上衣在先前的战斗中撕烂了,此刻赤。裸着,只觉得寒意碾入肌骨。
动脉的血要流尽了,心脏一声比一声跳得缓慢。
“是结束了吗……”
他踩到一张报纸,扉页是熟悉的面容,被雨水和炮火毁坏了脸,只剩下一扇艳丽的菱唇。
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却没有张望到老诺达的身影。
他走了几步,看到有人趴在地壕里,艰难给人翻了个身,看到的是老诺达窒息而死的青白面孔。
一贯的红鼻子也变得惨白,嘴角总是挂着的笑终于在死前放下了。
他溺死在自己的血潭里。
加西亚靠着土墙缓缓坐下,把怀里的报纸盖在老诺达的脸上。
面前的天空里突然亮起无数到光亮,新的冲锋口号喊响,追逐着天空上的乌云,也惊落了几颗星子。
雨水刀子似的淋在他脸上。
他好冷啊……
好冷,好冷啊……
拉尔曼郡最大的的雪也没有这般冷,蒲旭草饼的香气和母亲的哼唱会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寒冷的冬夜。
他的哥哥马克牺牲时会回想到什么呢,有香喷喷的蒲旭草饼吗。
是又软又糯,咬一口就唇齿留香的蒲旭草饼吗……
……
“加西亚,下等兵,拉尔曼郡斯塔塔人……”
有人摘下他胸前的铭牌,念出上面的一行小字。
“你在这坐一下,这处战壕已经被我们风车里郡占领了,马上医师就来给你治疗。”说话的声音很年轻,让他以为是牺牲的布鲁回来了。
微微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年脸。
战场上怎么还有这么稚嫩年轻的少年呢?
加西亚抱紧了双臂,蜷缩在墙角,嗓子眼里冒出来的气都像是结出了干冰。
好冷啊……
真的会有医师来吗,眼前的少年会不会只是他的幻觉。
面对颤抖失血的士兵,少年犹豫着,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裹在他的身上。
加西亚感受到久违的一丝温暖。
他好像闻到了蒲旭草饼的香气,闻到了少女发间的清香,闻到了初雪过后斯塔塔城镇新鲜清凉的空气。
好幸福啊。
脸上挂着笑,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梦里有他不敢相认的女孩,有热闹的集市,他在买一头羊,要牵回去和他一起度过温暖的冬天。
一望无垠的沙漠,起伏的沙丘,连绵的战火都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他拒绝了嫂子麦莉递过来的入伍意向书,抱起蒸笼回到了斯塔塔,揉出一个又一个浑圆的雪白面团,赚到了一笔又一笔钱,建了新房子,买了新家具,还和那个女孩求婚了。
他的羊生了五只小羊羔,第二年,他扩建了羊圈,第三年,他买下了专门的铺子,再也不用在寒冷天里卖蒲旭草饼了。
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他做的蒲旭草饼,他的生意从斯塔塔扩大到芙拉镇,又从芙拉镇扩到普鲁涅市,最后整个拉尔曼郡都知道有这样一种美味的草饼,纷纷来到他的店里购买……
他那五只羊羔变成了大羊,又带给他更多更多的羊羔,他在院子里堆起篝火,羊围着篝火转,对面的女孩把脸枕在柔软的羊毛里,微笑着看他——
幸福的像梦一样。
……
医师匆匆赶到,却只见到蜷缩在墙角冻死的尸体。
“脸怎么烂成这样?”
“不知道,我来时他就成这样了。”少年答。
医师皱着眉读出铭牌上的名字。
少年问道:“拉尔曼郡士兵的尸体要怎么处理呢?”
“太远了,运不回去,沙丘的墓葬位置也快没了,你把铭牌收起来,等战争结束,搬尸工会来把这些尸体搬去火化的。”
少年轻轻把尸体胸前的铁牌子摘下来,这个可能会是这些死去的士兵们留给家人唯一的纪念品。
几发子弹砸到他身后的土墙。
“蠢猪!移动!开枪!对方还在射击看不到吗!把你的枪抱起来,移动!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