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位置不足,一些伤员被抬下了车,平地里搭出许多简陋的帐篷,天一黑,幽幽亮着昏黄的光线,有人围坐在一起,点燃篝火,没有载歌载舞的热闹,大多只是头埋膝坐在火边,有的人受伤后觉得冷,也披着毯子坐在那取暖。
晚上的荒漠,空气阴冷,寂静寥声。
阿尔米亚去后厨要了几份汤,黄色的半液体,有些粘稠,不知道原料是什么,可能是土豆,也可能是加了某种作料,稠汤里还有些小小的肉渣,很腥,除了这些,还有针叶形状的绿色叶子,比薄荷叶味道浓烈,她不太能吃得惯。
但看其他的风车里郡人吃得干干净净,阿尔米亚又拿起了勺子。
几分钟快速解决掉,她端着餐盘去伤员车厢送餐。
能勉强行走的人都下了车,坐在篝火边取暖,车厢里剩下的都是些昏睡的伤员,安静无比,只能听到微浅的呼吸,偶尔还有血痰堵在嗓子眼时,发出的类似动物低喘的声音。
“莉莉丝小姐……”
阿尔米亚把晚餐递给白天那个宽额头窄唇的男人,他平躺在担架床上,腹部包扎的纱布又渗出血来,黑乎乎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车厢的灰色天花板。
“晚上吃点东西吗?炊事员们做了些汤,您应该可以喝一点。”
“是传统的迷迭草肉汤啊,很久没吃到过了……”
害怕他的伤口崩裂,阿尔米亚坐在旁边,一勺又一勺的喂,但其实这人只含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阿尔米亚没强求,她收回碗,说了句“好好休息”后就要离开,去看看下一节车厢的伤员。
他叫住她:
“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阿尔米亚转身,微笑:“当然可以。”
“帮我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可以吗?”
阿尔米亚顺着他的指示找到那个东西,是一个前盖略松的普通怀表,一小截照片角从盖子里露出来。
男人艰难接过,打开怀表,看了许久那张照片,最后把怀表平放在自己胸口。
里面有他的家人和孩子。
阿尔米亚站在边上,看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腹部的纱布被血泅透,红的发黑。
他的嘴里不停往外涌出血来,嘴唇却还在阖动,走进俯身贴着耳朵听,能知道他是在念祷告词。
“提苏赐予我们快乐,让万事充满希望,无事令我惊慌……
记得我们的神主,诞生于神圣日之夜,解救我们于撒旦之威,在我们误入歧途之时……”
嘴唇缓缓阖上,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这一节车厢重新陷入深不见底的寂静中。
阿尔米亚走过去,把毛巾缓缓盖在他的脸上。
她轻声补充神主调的最后一句:“天赐福音,带来喜悦。”
“祝您安息,先生。”
伤到内脏的血才是黑色,阿尔米亚后来问菲妮为什么白天要对男人说谎,她只笑:
“比起在绝望里苟活,不如在希冀里死去,你看,他走的很安心。”
……
阿尔米亚端着晚餐继续往前走,走过昏睡的士兵,和死去的士兵,走过一节明亮的车厢,再走过一节昏暗的车厢。
“裴迪先生,您睡了吗,菲妮小姐让我来给您送晚餐。”
里面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
阿尔米亚把遮风的帘子拉开,只看到背靠车厢墙壁的尸体。
他深深垂着头,像只病死的鸟。
真是奇怪,还没有到达战场,怎么就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了呢。
阿尔米亚蹲下,把倒地的瓶瓶罐罐捡起来重新放整齐。
菲妮也过来了,帮她一起整理这些药瓶。
“抱歉,我不该给他安眠药的。”
这人这几天时常和他的治理医师们搭话,就是为了能在每一个人那都能要到几片安眠药。
“没事,即使你不给,他也会找到办法的。”
菲妮身上有浓重的碘伏和酒精味道,这已经成为她气味的一部分。
“凌晨交班的列车到,会有空位带走他们吗?”
菲妮知道阿尔米亚指的是死去的士兵。
“不需要,会有人把他们埋在这里,这是风车里的习俗。”
在哪死亡,就在那长眠。
她手指向窗外,一个粗略的方位,“这两座沙丘后就是土地,风车里郡唯一肥沃的土地,不种粮食,只埋尸骨,明年的第一场雨之后,会有专门的人来到这,带走那上面长出来的花草。”
这一大片土地曾经是风车里最富饶的城池,畸变时无数人葬身此处,经年累月,最普通的土地也沾染了畸变浓度,一些植物的种子会自发找到土壤里的血肉养分,扎根于此。
“风车里郡的人不怕牺牲,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死亡,他们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亲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