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是农场的珍贵资源,工头们上岗前培训的第一项,就是如何最大效率压榨奴隶的价值。
死亡是性价比最低的事情,只有在饥荒时代,人的死亡才稍微划算一点。
看着阿尔米亚困惑的眼神,工头不耐烦地挠了挠下巴,“那个谁,刚刚那个,这几天你负责带这个新人,给他讲清楚农场的规矩。”
冈特迈开的腿顿了顿,缓缓转身,对着工头点了点头。
交代过后,他就摆了摆手,让人快去干活。
阿尔米亚大致明白了那个工头的意思,自觉地走到冈特的身后,目光直直落在男人带着的脚镣上。
也是一样严重磨损的痕迹,但钢铁做的物件永远都是那么坚固,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都能轻而易举扣住人类脆弱的皮肉。
阿尔米亚嘲讽地想,把扣住农场上千号人的脚镣拿去溶了,炼成机械,也比把人当做牲畜干活来得效率高。
她目光一转,刚瞥到男人脚背处一道紫黑的伤口,就被他用敲了敲肩膀。
说敲并不合适,阿尔米亚感觉那力道更像是重捶。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鼻子前。
“你,废柴,今天搬一根就行了。”
阿尔米亚直直盯着他,看他说完后走到他自己的工位,轻而易举扛起三棵近三米长的树干,脖子微弯,靠着树干的一侧,防止它滑落,两只手距离巧妙地环住树的特定部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阿尔米亚迅速而准确地分析出动作细节,模仿着他的动作,先搬起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木头。
比她想象的轻。
她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力的平衡式,弯腰,又拖出一根木头。
好像还行?
然后她又抱起一根。
……
那人久久没跟上他的脚步,冈特不耐地回头。
一瞬间,他微微地瞪大了眼睛。
木头像山一样高高堆起来,被看不清脸的人托举着,只缓慢而稳定地前进。
“呵。”
不过都是些短的,最长不超过两米,统计下来重量可能也不算太重,只是对比这人细胳膊细腿的,生出强烈的反差感。
冈特不知道,这些长度都是阿尔米亚精心计算过的最佳平衡点,能让她一次性最安稳且高效地搬运木材。
他收回惊讶的眼神,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人貌不惊人,力气还行。
“举起来不是什么稀奇事,能走过十几分钟路程的沼泽湿地才是本事。”
苏瓦农场是秋林道尔郡东南部最大的农场之一,在外界看来,它也是最为神秘的农场之一。
当畸变开始,所有农场都北迁离开沼泽区的时候,苏瓦农场反其道而行,固执地留在原场地,留在畸变沼泽的中心。
没人知道大农场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将他留驻原地的原因归结于沼泽附近的草地里盛产秋林郡最美味的荆棘果,归结于沼泽边上的的水草能养育最肥美的牲畜。
农场所在地是少有的一片畸变度较低的土地,但随着沼泽的扩大,不可避免被污染了部分区域。
将木材从场地边的原材料堆积区搬运到加工区,需要走过一条畸变的沼泽小道。
土地湿滑,绵软,一不留神就会落入危险的旋涡,任谁也拉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搬运木材的活只能用人力,所有运输工具都会被沼泽吞噬。
而沼草会若无其事用最锋利的叶片切割人的脚掌,沼泥散发着致幻的腐烂气味,狠狠黏在皮肤,扯下来都会连皮带肉。
但是农场里的人们习惯来往这条路了,将每一小块还是正常的落脚地烂熟于心,如果连畸变度较低的小路都害怕,那他就不用在这个农场活下去了。
“跟紧我,一步都不能出错。”冈特冷冷瞥了阿尔米亚一眼,知道她是个聋子后,勉强地用手势像她比划解释了一下。
阿尔米亚了然地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扛着木头沉默地往前。
脚镣限制了人的行动,但是有经验的人们早已经学会适应这种牵制,步子迈动,两□□替间,诞生了灵动而敏捷的步法。
后面的人看着,不觉得前面的人在走最危险的道路,而更像是在碧泽波漾边跳着某种小步舞。
阿尔米亚惊叹这种步姿。
这条危险又迷人的小路,冈特每天都会走几十遍,不论他像熟悉自己皮肤一样熟悉每一片土地,又或者像呼吸一般自然地调整踩地的力道,只要一踏上这条路,他从来都不会松懈。
于是在看到阿尔米亚出神的时候,他低斥一声:
“愣着干什么,跟上!”
“这才走了一小半!”
阿尔米亚迅速跟上他的脚步。
她体验过双脚被奇怪而粘稠的半胶体物质粘住的感觉,尽管只是洒在马路上的薄薄一层,就能让她产生溺死的错觉,而她此刻正深处这种沼泽的中央,不得不打起几分谨慎。
冈特一定是农场里最有经验的人之一,他挑的每一块落脚地都恰到好处,既不用突然迈大步伐,也不会湿滑得过分,跟着他走,就像走在正常的平地上。
阿尔米亚熟悉了冈特的步律后,也没有刚踩上湿地时的紧张了,她甚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背影,观察他脚镣处的伤痕,猜测他在苏瓦农场待的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