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许久的话,沈娘子估计也饿了,不如用些饭菜吧。”高素顺手将带来的食盒打开。
身后的狱卒警惕地以银针验毒,又执木箸翻搅再三,确认无虞才递到沈芙蕖手中。
沈芙蕖将最下端的食盒打开,心砰砰跳着,连呼吸都变轻了,可是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生怕别人发现任何不对劲。
最后一层,是一碗蛋炒饭。
高素走后,沈芙蕖在最近的审问中松了口。
她说,她可以公开鲜粉的制法,只不过要等到陆却会审之后。
府尹听了,不屑道:“她还以为,陆却能救她呢?陆却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你们都看好她,别叫她寻了短见。”-
距离太子大婚只有三天。
上午,官家召见了崔知白夫妇,夸赞崔夫人教女有方,崔知白、崔彬父子在翰林院亦勤勉有加,赐崔夫人一品诰命冠服,黄金千两,加封崔知白为资政殿大学士,辅弼东宫。
午后,官家摒退所有仪仗,只带着高素一人,来到了奉先殿偏殿。
这里有太子生母淑妃的灵位。
没有告慰,没有追思之词,因为这个女人是他一杯鸩酒毒死的。
“高素,寻她的画像出来。朕许久没见她了,这么多年,她一次没有入过朕的梦,是还怨朕吗?”
当年谢家出事,淑妃为其求情,大放厥词,再加上宫人在她宫里发现了诅咒皇后的厌胜之术,他便一怒之下赐了毒酒。
“淑妃纯善,知道大家是被奸佞蒙蔽,自然不会怨怼于您。道长曾言,娘娘不入梦,乃是早已超脱轮回,往生极乐。”
高素从紫檀木盒里取出一卷画像,徐徐展开,绢纸上,美人纤姿玉立,一双桃花眼秋水盈盈。
赵清晏和她长得极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所以她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官家不敢探视赵清晏。
母子之间,自然是相像的,不仅是容貌,更是脾性……
高素适时开口:“太子殿下重情重义,秉性良善,与淑妃娘娘一脉相承。便是那耿直不折的性子,也一模一样呢。”
“唉……”官家便想起他梗着脖子替陆却求情的样子,还真是一般无二。
“咱们清晏要大婚了。”他对着画像开口,声音沙哑,“娶的是博陵崔氏,门第清贵,崔女贤良淑德,很好……你放心。”
“朕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正妃,朕还会给他天下。”他的语气渐渐沉了下去,“若你在,该有多高兴……”
官家亲手点燃三炷香,青烟笔直上升,也模糊了官家的湿润的双眼。
高素假装没看见,低着头在外头静候着。
等官家再出来,神情已经恢复正常。
他似不经意间道:“你去开封府的牢狱见了沈氏?”
高素没有任何惊讶,皇帝的耳目遍及朝野,他从未想过可以隐瞒。
他慢慢道:“老奴有罪。”
“是清晏差你去的吧。”官家冷哼一声,“不愧是他的好阿翁。”
高素没有否认:“太子殿下再三恳求,老奴也是没有办法,教了她保命的法子。”
官家微笑:“保命?高素,你好大的胆子,朕要她的命,你拿什么保?”
高素跪下,声音却没有任何恐惧,他道:“大家乃九五之尊,这天下万民的性命皆系于您一念之间。老奴只是见殿下神情哀戚,实在不忍……即便要处置沈氏,何不待殿下大礼已成之后?您说是不是?”
“这么说,你是用了缓兵之计喽?哼,老狐狸!你倒是会做人情。”
官家闻言,眼底终于漾开真切的笑意。他早听闻沈氏性情刚烈,这些时日最忧心的,便是怕她她不堪受辱自寻短见,故而特意吩咐不得用刑。
如今高素这一去,那沈氏必当以为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定会咬牙撑到太子礼成之日。
高素继续进言:“大家,您就别与老奴玩笑,老奴侍奉大家数十载,虽愚钝,却也窥得几分圣意。大家所在意的从来不是鲜粉、灯台这些表象,而是要将通济柜坊收归官营,借此掌控汴京商脉命脉。”
确实,官家对沈芙蕖始终怀着一种复杂的态度,既欣赏她经世之才,又深深忌惮她的能力。
通济柜坊早已不止是一家商号,它构筑起一套独立于朝廷赋税体系之外的资金脉络。其中掌柜伙计操持的结算、信贷之权,本应是户部官员的职责。这网络今日可滋养商贸,来日若落入有心人之手,便能化作非法集资和搅乱市场的工具。
故而,通济柜坊必须收归官营。
若沈芙蕖身为男子,官家定当将她纳入朝堂,委以重任。
可惜她终究是个女子,还是个祸水。
“可我怎么听说,她不愿意交出来?”官家转身问道。
高素把头压在地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只有该与不该。”
官家十分满意高素的回答。
“陆却在做什么?”他又问。
高素恭敬答道:“这几天,不是和周恒对弈,就是弹琴练字。”
官家感慨,“他一直都是这样,清晏能有他一半沉得住气,朕也就宽心了。当年他不吭不响替谢家料理后事,又一头扎进大理寺,为了翻案,连续三个月歇在大理寺值房里,掘地三尺苦挖证据,庭上连环诘问的风采,何等夺目!”
高素道:“是,老奴没有亲眼瞧见的福气。”
“是啊!大兴有他……是大兴之福啊。”
官家又随口问道:“周恒不是由韩相推荐去了大理寺,怎么跟了陆却多年了,还是个小小寺正。”官家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