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的管事嗤笑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眼:“不存钱?不存钱来我柜坊谈什么生意?消遣我们?”
最令沈芙蕖愤懑的,是自己在“海丰记”的遭遇,此柜坊专营船运汇兑,门内全部用海船纹装饰。
守门的伙计一见沈芙蕖,连连摆手,面露嫌恶:“去去去!我们这儿正清点一批南洋来的金珠,女人家进来冲撞了财气,谁担待得起?”
沈芙蕖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详谈了。
马车在喧嚣渐息的街道上辘辘而行,车厢随着不平的路面轻轻摇晃,一如她此刻飘摇无定的心神。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靠着车壁,目光投向窗外。
张澈一边驾马一边宽慰道:“掌柜的,你也别太灰心,还有几家柜坊没去呢。”
沈芙蕖轻轻摇头,说道:“不必了,跑再多家也无用,都是一样的……”
“如今汴京商贸繁盛,各大柜坊坐拥金山银海,自然安于现状,所以也不谈创新,看不懂网络联结百业的商机。”张澈又道。
看不懂也很正常,沈芙蕖也没指望他们一下就能接受,只是没想到,每家都拒绝得这么干脆。
“张澈,是我们谈生意的方式不妥吗?因为我是女子,我不能出面?还是我们应该找一个中间人,为我们引荐一番?”
“掌柜的别心急,平日没和他们打过交道,我再打听打听他们的经营之道。”
“唉,”沈芙蕖垂下头来嘀咕道:“没有女人,他们这些人怎么来的……”
“掌柜的,那些难听的话你别放心上,在海上跑生意的,忌讳女人上船,是怕海神怪罪引起风暴,这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沈芙蕖胸中一股郁气直冲上来,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忍住,怒道:“这都什么……混账道理!我倒是听说,闽广之地,渔民皆奉一位神女为海上守护神,神女还护佑他们呢,他们倒好……”
张澈叹气,不再说话。
“先回去吧,回去再从长计议……”沈芙蕖说道。
她原本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理念,便能在汴京城里闯出一片天。
可当金钱、规矩和偏见筑成的高墙矗立眼前时,她才知道,一千多贯的家底,在真正的巨贾面前,犹如溪流之于江海,根本不值一提。
她一直试图用能力和智慧去超越性别的壁垒,可在那句冲撞财气的嫌恶面前,所有的努力仿佛都被打回了原形。
她能跟这些人据理力争么?没用的,最难改变的就是这些根深蒂固的想法。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在全身蔓延。
这条她以为能通往未来的路,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胡同吗?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将她从浑噩的思绪中惊醒。
她抬眼望去,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芙蓉盏温暖的灯光在不远处亮着,像风浪中唯一可靠的港湾。
可她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止于满足这个港湾——
作者有话说:卡卡,瑞zz,你们还在嘛[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第72章
距离芙蓉盏开业的热闹已过去月余,汴京的日常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大理寺正堂仍然气氛肃杀,每逢周一的案卷复核,总让堂下众人如履薄冰。
陆却端坐案后,指尖划过一叠卷宗,面无表情思索了许久,大家凝神屏气,生怕哪里做的不对,又惹了陆却不痛快。
尽管人人都清楚陆寺卿明察秋毫,奈何他言辞如刀,从不留半分情面,这才让这例行公事,生生多了几分上坟般的沉重。
“诸位心中所想,我清楚。”他终于开口,“山林失火一案,并非故意纵火,更未伤及人命,赔偿也已到位。罚款十贯,看似合情合理,是不是?”
堂下静默片刻,终于有个胆大的主簿躬身回应:“回大人,依《刑统》律条,此等处置……确有依据,大理寺复核循的是王法。”
主簿心里暗自嘀咕,不过是个樵夫在山腰砍柴,午间歇脚时支锅蒸了张饼,不慎留了火星。凑巧那山头松林遭了虫害,枯木连片,这才酿成山火。
要他说啊,这樵夫也挺倒霉的,烧了两座荒山,未伤一人性命,十贯钱的罚赔还不够么?
莫非还要砍头抵罪不成?
正想着,又听陆却发问。
“这段时日刮的是什么风?”
“东南风。”
“村庄在哪里?”
主簿不说话了,若火势未及时控制,顺着东南风蔓延,山下村落必成焦土。
“守林人当时何在?为何火起之初未能扑救?为何不罚?”
“这……他从山脚赶至山腰,总需时间……”
“你方才不是说,樵夫就在山脚砍柴么?”
“这……”
“你看了卷宗么?”
“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