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沈芙蕖本不想多管闲事,却仍忍不住想,若真有这桩隐情,陆惠善岂不一嫁过去,就要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私生子?
陆却的婚事说散就散,倒是陆惠善的亲事,进展得出奇顺利。
甄姨娘年前就亲自登门了两回,对陆惠善越看越满意。两家一拍即合,很快将婚期定在了来年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
梅宴一过,陆却便借口年底公务繁忙,再未踏进过陆府大门。
陆夫人心中虽有不悦,转念一想,他不回来反倒清净,于是索性将全副心思都投在了陆惠善的婚事上。
为免陆惠善将来被韩家看轻,除了早已备好的那份,陆夫人又特意从自己的私房体己里挑出几件贵重首饰,悄悄添进了嫁妆单子。
正当府中上下为喜事忙得团团转时,陆惠善却突然哭着跑进陆夫人房中,软软跪倒在地,话未出口,泪先落了下来。
“母亲可知……那韩彦、韩彦他……早就和胡员外家的二姑娘有了苟且!如今……听说那孩子都已六七个月了……想打都打不掉了……”她泣不成声,肩膀也一抽一抽的。
陆夫人心下大惊,急忙派人暗中查探。几经辗转,终于拼凑出真相。
原来是韩彦玷污了人家姑娘清白,事后却翻脸不认账。
胡家二姑娘自此终日神思恍惚,等胡夫人察觉异样时,她已有五个月身孕。
胡员外屡次上门欲讨个说法,盼着在丑事泄露前促成婚事,却回回吃闭门羹。家丑不敢外扬,给胡员外气得一病不起。
细细算来,那孩子确实已有七个多月。
婚事无望,落胎又恐闹出人命,胡员外无奈之下,只好打算招个上门女婿。
陆夫人恨得咬牙切齿:“怪不得……韩家急着要把亲事定下……”
她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心下立刻明白,未娶正妻,房里就弄出个孩子,自然要赶紧找个姑娘过门。否则等庶长子一生,还有谁肯把女儿嫁进韩家?
陆夫人气得心口发堵,可她不是气韩彦荒唐,反倒暗恨那胡二姑娘蓄意勾引。
陆夫人思来想去,她并不打算退婚。
退亲?那太便宜韩家了,而且陆惠善也会成为汴京城的笑柄,再难说到好亲事。
既然韩家理亏,急着要惠善过门去挡这丑事,那这便是天赐的良机。
腊月二十九,汴京城里的年味已浓得化不开了。
“阿虞,左边再高些……对对,正好!”张澈扶着梯子指挥。
程虞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新写的的春联贴上门框,上面写着“五味调和乾坤味,三鲜蒸煮日月新”。
相熟的老主顾从门前经过,笑着探头打声招呼:“沈掌柜,过年好呀!初几开张?就馋你们家那口酸汤呢!”
沈芙蕖笑着回应:“过年好!初六,初六准开!给您留着头锅的汤!”
灶上,一大锅卤汁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肉香伴着八角和桂皮的辛香,温暖地充盈着整个芙蓉盏。
里面沉浮着扎成卷的肥肠、切成块的豆干、圆滚滚的鸡蛋,这都是沈芙蕖为自家和留店过年的伙计准备的年货。
另一口大锅里熬着奶白色的高汤,是年夜饭桌上那锅暖胃暖心暖团圆的老火羹的底子。
沈芙蕖和伙计们说好了,年三十当天要先在芙蓉盏店内吃顿饭。
与汴京城内万家灯火的喧嚣喜庆不同,大理寺的廨房内,烛火通明,只映照出陆却和周寺正两人沉静的身影和满案的卷宗。
陆却端坐于案后,指尖划过最后一卷文书的边缘,将其缓缓合上。
动作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却又被严格的仪态约束着,不见散漫。
他对面,周寺正正一丝不苟地给一叠整理好的卷宗系上绸带,并在标签上落下端正的楷书。
周寺正的声音带着公务已毕的稳妥感:“如此,大兴四年赝币案的卷牍,便算是全部厘清了。”
陆却点头,窗外隐约传来极遥远的爆竹声,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半晌他才说:“周大人先回去罢,想来家中妻儿早已等候许久。”
周寺正略一迟疑,还是说道:“今个是除夕了,大人还不回府?寺中庶务已毕,剩下的,年后再理不迟。”
“还有些手尾需要斟酌。”陆却找了个无可指摘的借口,语气平淡无波,“再者,京师重地,年节下更需警惕,寺中总需有人值守。周兄家中有宴,且先回吧,代我向你夫人问安。”
周寺正何等通透之人,闻言便知陆却心有别意,并非全为公务。
他不再多劝,起身拱手:“既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愿大人……守岁安宁。”
陆却颔首回礼:“一路顺风。”
周寺正退了出去,细心地为他掩上了房门。
就在这家家关上大门阖家团圆之际,芙蓉盏的信鸽送来了本年最后一张点菜单。
“大理寺,酸汤锅一份,标准套餐,外加一份羊肉片。”
程虞说:“这谁呀?这么讨厌,我们早就贴了歇业通知了,难道他没瞧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