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人样貌端正,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俊朗。乍一看真像个正经人,可偏偏干的都不是人事。
“他跟踪你,是想找你要钱。”陈青野的声音很淡,“李南秋有个亲戚在非洲开矿场,我就把他送上了去非洲的飞机。毕竟是你血缘上的父亲,送进牢里关不了多久,出来说不定还会被追债的人弄死。送出去,最起码能保他一命。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沈蒲蘅一目三行,看完了资料。
确实,从法律意义上而言,他是未婚,也没有子女。
沈蒲蘅放下,拿起了另一份单薄的资料。
这份资料,甚至没有照片,只是一份出生证明复印件。父亲一栏空着,只有母亲。
“知道曹薇的存在后,我让人打听了下。”陈青野的声音慢了些,“她母亲原来是歌舞厅的,很早就得了脏病去世,只留下她在乡下被亲戚照看。曹方华从不管她,也不认她,直到她八岁那年,突然把她接到身边。可没到两年,就把她抵去了赌场还赌债。”
沈蒲蘅攥着出生证明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陈青野顿了顿,轻轻从她手里抽走资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没送曹薇的血样去做检测,所以不能肯定她就是你妹妹。我给了陈延钱,托他先照顾着她。”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放得很柔,“我不是想瞒你,只是……想让你的生活能简单点,不用背负别人的罪恶和不幸。”
他说得没错。这两天,沈蒲蘅已经陷入了莫名的自责,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可又好像正因为她什么都没做,才更自责。
如果没有外公,没有陈青野。她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像一滩淤泥,又脏又会吞人,让人怎么都挣扎不出来。
沈蒲蘅紧紧攥着陈青野的衣角,将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闷声问:“那你呢?你当初为什么想杀人?”
陈青野拍着她后背的手骤然一顿,怀里的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因为,我奶奶死的时候,他们也在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化不开的阴郁。
那天天气很好,刚做完一个阶段化疗的奶奶难得有精神,拉着他的手说想吃巷炸鱼。陈青野不会做,只能揣着钱去码头买。炸鱼要现炸,他那天心情难得好,站在摊子前等了很久,直到捧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炸鱼往家走。
可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奶奶横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圆睁着,已经没了气息。
丢下手中的炸鱼,他扑过去,心肺复苏、人工呼吸,能想到的急救方法都试了,可奶奶的身体还是一点点从温热变凉。那个从小跟他相依为命、把他视作生命疼惜的老人,就这么没了。
办葬礼的时候,陈青野异常冷静。村里来帮忙的人都在说,看到他那个赌鬼叔叔陈奇回了家,都说奶奶是被陈奇气病、气死的。只有陈青野沉默着,也只有他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别人。
考上大学后,他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家里装了监控。除了他,没人知道。所以,他在监控录像里,亲眼看到了奶奶是怎么被人活生生吓死的。
一群凶神恶煞的讨债人,押着陈奇闯进家,拿着刀架在陈奇手腕上,叫嚣着“不还钱就砍手”。本就病重虚弱的老人,哪经得住这样的惊吓,当场就倒了下去。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陈青野就全城找人,找不到陈奇,可他找到那些讨债人。他带了刀,本想把他们都送下地狱。可动手的时候,听到同样陷入困境的少女的哭喊声,他的刀错了位。
他当时想,真死了人,会不会吓到她?
就是那片刻的恍惚,手腕突然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住。紧接着,他就被那只手拉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那只手那么小,力道那么轻,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甩开,可他却鬼使神差地跟着跑,甚至还丢掉了另一只手上沾着血的刀。
直到被拉上一辆车,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飞快掠过,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居然猛地涌上来。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她频频看他,所以他把涌到喉咙口的哽咽生生压了回去。
一直到进了她家,洗漱完,走进外公的房间,看到墙上那张黑白色的、同样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照片时,他再也绷不住,积攒了许久的悲伤和愤怒,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发泄到后半夜,他本想悄悄离开,可门口放着的医药箱和装着粥的饭盒,却拦住了他的脚步。
那一夜终究没能走成。再后来,便是一次次的心软与妥协。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他心甘情愿被她的温暖捆住了脚步,离不开,也根本不想离开。
和她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心底的愤怒从没有真正消散。白天,他扎进工地,靠扛钢筋、搬水泥的苦力发泄戾气。到了晚上,等她睡熟,他又在灯下默默规划未来。
他从来没打算放过陈奇,更没打算放过那些害死他奶奶的人。只是冲动挥刀的经历让他清醒:他太弱了,仅凭自己,顶多带走一两人,那些人根本得不到报应和惩罚。所以,他必须先变强,有了钱,有了能抗衡的力量,一切才会变得容易。
后来公司有了雏形,他开始强迫自己从她的温暖里抽离,一头扎进工作里,没日没夜地拼。就这样,她还是出现在他眼前,牵扯着他的心。
他认了,也顺从了自己的心。
可是,他却没有护好她。
如果车祸那次,他醒来只是想杀人。那这一次,他想毁灭。什么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都不在意,他要让伤害她的人生不如死。
他做好了打算,也带足了人,而她,安然无恙。压在心底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焚烧自己。
她昏迷时,他看着她,只觉得自己无用。
她醒来,问他相遇那天是不是想杀人时,他更是慌了。
虽然他从没说过,那天他的出现是为了救她,可这么多年,他也任由她这么认为。现在真相被戳破,又多了一个妹妹的存在。陈青野第一次怕了:怕她吵架,怕她质问,更怕她转身离开。所以他像个懦夫。选择了躲避。
结果,她非但不吵,也不离开他。还说她爱他。
她不是傻子,谁是?
陈青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窝在他怀里的沈蒲蘅心底也泛着酸。
沈蒲蘅头一次庆幸,庆幸她的所谓父亲把她骗去了闻城,让她和他之间有了那一场巧合,一场互相救赎的巧合。
“这种傻事,以后不许再干了。想也不许想。知道吗?”
第50章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沈蒲蘅的心绪渐渐平复。她抽了抽泛红的鼻头,抬头看向陈青野,眼神清明:“所以,薇薇的干爹,就是那赌场的老板吗?”
她顿了顿,又道:“薇薇说,她干爹要伤害我?是因为把曹……那个人欠的赌债算到我头上吗?”
问这话时,沈蒲蘅眼底没有丝毫慌乱。
有他在身边,她笃定他不会让任何伤到她。而听到问题的陈青野,眼底瞬间酝酿起风暴,只是对着她时,语调依旧温柔:“除了搜救团队,我也通知了警察,他们已经介入。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