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项目,我们文化部琢磨挺久了,”
方主任说话不紧不慢,
“打算用年,甚至更长时间,组织一批靠得住、有本事、能吃苦、心里装着国家的作者,把咱们国家陆地、海上、天上的边防一线,扎扎实实走一遍,看一遍,写一遍。”
他喝了口水,目光像能穿透人似的看着林心萍,
“不是去转一圈就回来,是要真住下,跟战士们一块儿过日子。听他们唠嗑,看他们咋站岗、咋巡逻,咋在那些要啥没啥、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一天天熬过来。把他们心里那些不轻易跟人说的念想、委屈、开心,原原本本记下来。”
林心萍的心跟着这话一紧。
她想起“老虎牙”哨所那些年轻的脸,想起陈大勇说“对着大山喊,连回声都没有”时那平淡语气下的寂寥。
“我们要的,”
方主任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有力量,
“不是报纸上那种豆腐块文章,也不是光唱赞歌。我们要的,是能穿过大风大雪、大浪黄沙,写到人心里去的、活生生的‘真东西’。”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异常明亮,
“是要给这个时代,给咱们部队,留下一本厚厚的、能传下去的、关于‘坚守’这两个字到底是啥滋味的‘账本’。让后辈人知道,他们的太平日子,是哪些人,在哪些地方,用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
林心萍下意识地翻开那份草案。
厚厚一沓,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路线图和文字说明。
她的目光扫过一行行地名:西沙永兴岛、南沙美济礁、神仙湾哨所、漠河边防连、阿拉山口雷达站、詹娘舍哨所……
一个个名字,有的听说过,有的完全陌生。
但每一个地名背后,都代表着遥远、艰苦,甚至是“生命禁区”。
她仿佛能看到灼人的热带阳光,能感受到零下四十度的刺骨寒风,能听见沙漠里永不停歇的风啸。
“小林同志,”
方主任的声音把她从那些遥远的地名中拉回来,
“你在‘老虎牙’哨所干得漂亮,那本书也证明了你确实有这两下子,能蹲得住,听得进,写得出真情实感。我们都觉得,这个事儿,你挺合适。”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
“你这支笔,沾泥带土,能听见小声说话,更能跟那些闷头干活的兵说到一块儿去。这几点,正是我们最看重的。”
办公室里一下子静了。
王政委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你能行”的信任。
“但是,”
方主任话锋一转,脸色严肃起来,甚至带着点不忍,
“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所有的难处,都跟你掰扯清楚。”
他拿起那份草案,轻轻拍了拍,
“这可不是出门旅个游。时间长,三年五载说不准,意味着你得长期不着家。去的地方,好多是‘鬼见愁’,不是一般人能待的。西沙的台风能掀翻房顶,阿里的氧气只有内地一半,漠河的冬天撒尿都能冻成冰溜子。对身体是场大考验,保不齐还有想不到的危险。”
方主任看着林心萍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吃苦受累是家常便饭,孤单寂寞更是逃不掉。在哨所一待几个月,见不到外人,收不到信,那种滋味……不是谁都能扛住的。这可不是拿着本子记两句就完事的差事,这是一场对身体、对耐性、对心气的……‘长征’。”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林心萍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