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洋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回想起秦轶说「婚纱、礼服,由我这边准备」时,那双沉静眼眸里倏然闪过的一丝极柔和的微光。片刻后,他才幽幽开口:「你看过老舍的《骆驼祥子》么?里面有一句话,大意是:真正的『情种』,只会出生在大富之家。」
助理一脸茫然,这和有什么关系?
裴洋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深入解释道:「这话的意思,并非说有钱才有资格谈感情。而是指,当一个人已经站到了世俗定义的巅峰,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他所追求和珍视的东西,往往早已越了物质层面的计算与交换。唯有具备了足够的财富底气、深厚的文化修养以及丰沛的精神世界,一个人才真正『有能力』也『有境界』去给予最纯粹、最不计成本的心意——比如,像这样一场事无巨细、亲手勾勒的惊喜。普通人活在世上,光是应对生存与生活的压力就已竭尽全力,处处都是权衡与妥协,哪里还有剩余的心力与资源,去如此极致地表达『爱』本身?这不是一种算计,而是一种『给予』的修为与能力。」
助理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喃喃道:「那……能让秦先生这样对待的秦太太,该是多幸运的一个人啊……」
裴洋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幸运,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更关键的是,她自身,必定也是极其耀眼的存在。」他的语气带着笃定,「唯有双方灵魂的重量相匹配,才能让秦先生这样居于云端的人,心甘情愿地俯身,为她亲手打点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节,将这份心意做到极致。这绝非俯就或施舍,而是最高形式的珍视与认同。」
「洋哥!」助理的眼睛倏地又亮了起来,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等到婚礼那天,咱们作为总控团队,肯定得在现场全程盯着吧?」
「那还用说!」裴洋回答得斩钉截铁,脸上也浮现出属于专业人士的、充满挑战欲与期待的笑容,「这种级别的场子,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们必须钉在现场,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呈现。」
「太好了!」助理几乎要跳起来,又赶紧捂住嘴,只余兴奋的气音在喉咙里滚动,「那我岂不是能亲眼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一位『神仙人物』,能稳稳接住秦先生这样的……嗯,深情!想想就激动得不行!」
裴洋笑着虚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收收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方案里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抠到极致,执行中不能出丝毫纰漏。这才是对秦先生,也是对那位我们尚未谋面的秦太太,最基本的尊重。至于其他的……」他望向门口,仿佛能看见那已然离去的背影,「到了那天,一切自有分晓。」
助理重重地「嗯」了一声,心头那份因秦轶而产生的震撼,悄然转化为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日子的、更加灼热而郑重的期待。那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完美执行的项目,更像是一扇即将被叩开的、通往另一个层次的大门。
然而,无论是裴洋的经验老道,还是助理的敏锐热血,此刻都尚未能真正洞悉——那扇门后等待他们的,远非一场婚礼那么简单。那将是一个寂静无声却浩瀚无垠的宇宙,其规则、尺度与光芒,足以彻底重塑他们对「顶级」与「私人」的认知。此刻他们所有的期待与想象,依然被牢牢地框定在自身过往经验所能描绘的图景之内。
窗外,酒庄的夜色已浓稠如墨,将这一方精心构筑的天地温柔地裹紧,与外界浮华喧嚣彻底隔绝。它宛如一个巨大而绝对安全的庇护所,沉默而忠诚地守护着其中正在被细细编织的、关于极致隐私与无价浪漫的庄重诺言。
————
秦轶的车刚在大院门廊前停稳,熄了火,推门下车,一阵裹挟着冬日寒意的夜风拂面而来。几乎同时,黎骁野那极具穿透力、带着毫不掩饰惊喜与咋呼的大嗓门就穿透了重重院落,清晰地炸响在耳边。
秦轶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将车钥匙收入口袋,步履沉稳地朝灯火最盛的主宅正厅走去。越是靠近,里边的热闹气息便越是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商曼漫哭笑不得的嗔怪、路栀带着笑意的轻语,还有沈明夷慢条斯理的低沉嗓音,混在一起,竟有种别样的温暖喧嚣。
正厅雕花木门敞开着,暖黄的光晕流淌出来。尤宁恰好端着一个空了的骨瓷杯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踏光而来的秦轶。她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先生回来了。」
「嗯。」秦轶颔,目光朝门内扫了一眼,「黎骁野在里面?这么热闹。」
「可不是嘛,」尤宁笑着,压低了点声音,语气里满是分享趣事的轻快,「他们俩来得巧,赶上小栀晚上兴致好,下厨做了手擀面。两个人都蹭上了一碗。结果曼漫刚吃第一口,就想干呕。」
秦轶脚步微顿,看向尤宁:「肠胃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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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宁摇摇头,眼里的笑意更浓:「起先都以为是天冷,路上着凉了或是肠胃炎。可您瞧瞧咱们屋里现在这阵容,」她朝里示意了一下,「正巧有三位顶尖的大夫坐镇呢。这不,一个一个,都给摸了脉。」她顿了顿,才说出那个惊人的结果,「是喜脉。刚怀上,还不到一周呢。」
秦轶眼底倏地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不到一周?这也能摸得准?」
「所以才说三位都上手了,」尤宁解释道,「沈老先生经验最足,指下的感觉最精微;小栀和商医生又各自从不同角度印证了。三人得出的结论一致,这才敢拍板。您听这动静——」
门内适时又传来黎骁野一阵压抑不住兴奋的、略显傻气的笑声。
秦轶的嘴角也牵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摇了摇头。这时,尤宁才恍然想起,忙问:「先生,您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
「那正好,」尤宁立刻道,「小栀今晚熬的那锅卤子特别香,专门给您留了一份,在厨房温着。我这就去给您煮面,很快就好。」
「好,麻烦你了。」秦轶应道,抬手松了松领口,迈步跨过门槛,走进了那片温暖、明亮、充满勃勃生机的热闹之中。
秦轶刚踏入正厅那片暖融的光晕,身影尚在明暗交界处,一道挟着风的身影便猛地扑了上来,将他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老秦——!!!」黎骁野的嗓门震得梁上似有回音,手臂箍得死紧,那股狂喜劲儿几乎要实体化地迸出来,「我也要当爹了!红包!大大的红包!!!」他整张脸都在光,嘴角咧到耳根,平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桀骜气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到近乎傻气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