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广播里说的……是不是……我们是不是……”
那军官脸上瞬间爬满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恐惧,躲避瘟疫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厉声尖叫。
“站住!别过来!滚回你的位置!”
但那被感染的士兵仿佛没听见,只是执拗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嘴中重复着那个问题。
“……我们是不是……被放弃……”
“砰——!”
一声突兀、刺耳、毫无预警的枪声猛地炸响。
军官手中的枪口冒着青烟,因过度惊惧而扭曲着脸,对着那句轰然倒下的、仍在微微抽搐的躯体嘶吼。
“都他妈让你别过来了!传染老子怎么办!?”
枪声的回响在黎明的空气中震颤。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名倒下的同伴身上,温热的血液从身下汩汩涌出,比红锈斑更刺眼。
他们看着同伴迅速失去生气的眼睛,看着那军官还在冒烟的枪口和扭曲的狰狞面孔。
又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军装,和彼此手臂脖颈上那些若隐若现的红斑。
寒意冰冷、彻骨,伴随着滔天的愤怒和幻灭感,席卷着每一个人。
一枪之下,信任彻底粉碎。
恰在此时,广播里那个女声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微的,却掩饰不住的悲悯和期盼,穿透死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我们曾是同胞,是战友,是这片土地共同养育的生命,枪口所指,不应是等待拯救的人,军装所负……理应是守护万名平安之责。】
【愿硝烟散尽……愿万民,皆平安。】
“滋——”
广播戛然而止。
那声祝愿如同最后的审判,如同点燃引信的星火。
死寂被打破了。
“你他妈干了什么!!”一名脸上带着旧疤的老兵猛地猛地将自己手中的步枪砸在泥地里,几步冲到开枪的军官面前,双眼赤红,须发皆张,悲愤的怒吼着。
“他才21岁!他刚才还在问我他家里的娘怎么办?就因为他病了,你就他妈一枪崩了他?!”
老兵的唾沫几乎喷到军官脸上,因极度喷怒而颤抖的手指,指着地上的尸体,又猛地戳向军官的身体,最后指向周围所有士兵。
“我们到底在为谁打仗?!啊?你说啊!是为了墙上挂着的那个徽章,还是为了坐在E都办公室里那些连枪都没摸过的人!?”
“他们让我们穿上这身皮,告诉我们保家卫国!结果呢!?家是他们炸的!国是他们卖的!现在连命也要他们来收!!”
老兵猛地扯开自己的军装领口,露出同样开始浮现红斑的胸膛,迎着军官惊恐的目光和所有战友的视线,震耳欲聋的质问。
“看见了吗?!下一个就是老子!就是你!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根本他妈的不是在打仗!我们排着队给自己挖坟还他妈帮人数钱!”
“这身军装穿够了!这枪老子不扛了!!”
一声咆哮,如同投入油田的火把,瞬间点燃所有积压的绝望与愤怒。
“对!不打了!”
“这命令我们不执行!”
“放下枪!都把枪放下!”
抗议的声浪彻底吞噬了军官们的呵斥,秩序开始崩坏。
真相、背叛、愤怒和人性的觉醒交织,演奏出震耳欲聋的混乱高潮。
“咔嚓……”
一声及其轻微的异响突兀地插了进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密集。
所有人,无论是愤怒的士兵,惊恐的军官,还是奔逃停下来的严熵等人,都不由自主地顿在原地。
黎明的光芒温暖,从山头投射照耀。
挪动一寸,一寸的景象便开始模糊。
帐篷无火燃成了灰烬,一张张愤怒的表情凝固,鲜血失去颜色,声音被抽离,拉长。
脚下的土地失去实感,头顶的天空碎裂剥落,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黑暗。
岑几渊猛地抬头。
周遭世界寸寸崩解,万物失色。
无数破碎的画面、被压抑的情绪、尖锐的痛苦和温暖,排山倒海般涌入他的意识。
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