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的质地》
林深第一次意识到问题,是在一个寻常的周三傍晚。
他提前下班,买了小月爱吃的栗子蛋糕。开门时家里很安静,阳光斜照进客厅,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旋转。小月背对着他站在阳台,肩膀微微颤抖。
“小月?”林深放下东西走过去。
小月迅抹了把脸,转过身时已经带着笑:“今天这么早?”
但她的眼睛是红的。
林深没有追问,只是打开蛋糕盒子:“路过那家店,新鲜出炉的。”
他们坐在餐桌前吃蛋糕。小月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林深注意到她的指甲被咬得秃秃的——这是她焦虑时的旧习惯,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工作不顺心?”他尽量让语气随意。
“不是。”小月摇头,叉子戳着蛋糕上的栗子泥,“就是……今天收到我妈的消息了。”
林深的心沉了一下。小月的母亲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那是小月同母异父的弟弟,今年十五岁。母亲的消息总是围绕着那个男孩——他的成绩,他的比赛,他需要的东西。
“她说弟弟要参加夏令营,费用有点高。”小月的声音很平静,太平静了,“问我能不能‘借’一点。”
“你答应了?”
“转了五千。”小月终于抬起头,眼神空茫,“然后我坐在沙上,突然现自己一直在抖。不是冷,就是……控制不住。”
林深握住她的手,现冰凉。
“最奇怪的是,”小月继续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转钱的那一刻,我居然感到轻松。就像……就像终于完成了某个任务,可以暂时休息了。”
林深明白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条件反射——那个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反射:满足别人,换取暂时的安宁。
那天晚上,小月睡得很早。林深在书房工作到半夜,起身喝水时现卧室门缝下还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小月侧躺着,眼睛睁得很大。
“睡不着?”林深在床沿坐下。
小月没说话,只是往里面挪了挪。林深躺下,她立即靠过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我觉得我病了。”黑暗中,她的声音很小,“不是身体上的。是这里。”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有个地方总是空的,怎么填都填不满。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惶恐,想着要加倍还回去。别人对我不好,我反而安心——看,果然我不值得。”
林深感到心脏一阵刺痛。他想起小月那些过分体贴的时刻:他加班时她绝不打扰,他累的时候她默默处理好一切,她从不说“我想要”,只会问“你需要什么”。
原来那不是温柔,是创伤。
“明天请个假吧。”林深说。
“为什么?”
“我们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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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城市在下雨。
他们住的民宿有扇大窗户,正对着灰色的海。雨点敲打着玻璃,海平面和天空融为一体,分不清边界。
小月裹着毯子坐在窗边,看了很久的海。林深在厨房煮面,简单的鸡蛋面,加了很多青菜——小月最近吃得很少。
“我小时候,”小月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包裹着,“最怕下雨天。”
林深关小火,走到她身边坐下。
“因为下雨的话,我妈就不能出去打牌了。”小月盯着海面,“她会在家里,看电视,抽烟,偶尔看我一眼。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不太满意的家具。”
林深握住她的手。
“她会说,‘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小月的声音没有起伏,“或者说,‘你爸爸不要你,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
“你不是拖油瓶。”林深说得很坚定。
“我知道。”小月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理智上我知道。但这里,”她又按着胸口,“这里还住着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她真的相信自己是拖油瓶,不值得被爱,除非她能变得有用。”
眼泪终于落下,无声的,持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