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放下茶盘,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仔细看了每一个教具:“我孙子肯定喜欢这个。他现在就喜欢拆东西,装东西,看看里面怎么回事。”
沈清冰把第三个盒子推到他面前:“这个可以让他自由组合,创造自己的‘世界’。”
老板拿起一个模块,在手里掂了掂:“像搭房子,但搭的是……规则?”
“对。”凌鸢点头,“搭的是让事物运动的规则。”
老板若有所思地放下模块,下楼去了。几分钟后,他拿着一本旧相册上来,放在桌上:“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是个木匠。”
他翻开相册。里面不是照片,是手绘的家具设计图,每张图旁边都有详细的标注:用什么木材,榫卯结构怎么处理,各个部件的尺寸比例……
“他教徒弟的时候,”老板指着其中一张图,“不直接教怎么锯木头,先教怎么看木材纹理。他说,顺着纹理走,省力,成品也结实;逆着纹理,费力,还容易开裂。”
他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着各种榫卯结构的示意图:“然后教怎么设计接合处。不是死记硬背,是理解——为什么这里用燕尾榫,那里用直榫。理解了原理,就能自己设计了。”
凌鸢和沈清冰仔细看着那些图纸。虽然是几十年前的手绘,但线条干净,标注清晰,能看出绘图者的严谨和深思。
“这就是三个阶段。”沈清冰轻声说,“先理解材料(基础规则),再理解接合(规则修改),最后能自己设计(系统设计)。”
老板合上相册:“我父亲没读过什么书,但他说,做木工和做人一样——要顺势而为,要懂得连接,要知道什么时候该牢固,什么时候该灵活。”
他拿着相册下楼了,留下凌鸢和沈清冰对着那三个教具盒子沉思。
窗外的湖面上,那道裂痕在阳光下更加明显了。有几个学生在裂痕旁拍照,有人在测量它的长度,有人在小本子上记录什么。
“所有技艺,”凌鸢缓缓说,“所有知识,可能都遵循相似的传递路径。从具体到抽象,从操作到理解,从接受到创造。”
沈清冰点头,在教具说明书的最后一页加上了一行字:“这不是玩具,是理解世界的工具。世界由规则构成,而规则可以被理解、修改、创造。”
她停笔,看向窗外的湖:“冰有冰的规则,水有水的规则。当规则改变——温度降到零下——水就变成了冰。但我们站在冰上时,水还在下面流动。规则之上有规则,系统之中有系统。”
凌鸢也看向窗外。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那道裂痕在强光下几乎看不见了,需要眯起眼睛,调整角度,才能重新辨认。
就像所有重要的东西——不是永远清晰可见,而是在特定的光线下,在特定的角度下,才会显现。
下午两点,艺术史系的小展厅里,秦飒和石研正在根据王教授的建议修改展览布置。她们增加了一个时间线展板,用照片和简短的文字标注修复的每个关键节点。
“这里,”石研指着时间线上的一个点,“是决定用青铜镶嵌的那天。应该加一句:为什么选择青铜而不是陶土?”
秦飒在旁边的便签上写下:“青铜与陶土属于同一时代,但氧化过程缓慢,能与陶俑一起继续老化。选择对话,而非复原。”
她们继续往下调整。在展示修复工具的区域,增加了使用说明和视频演示——不是专业教程,只是简单展示这些工具如何工作:竹镊如何夹取脆弱碎片,特制糨糊如何涂抹,补土如何调色……
“要让观众理解,”秦飒说,“修复不是魔法,是一系列具体的、可学习的技能。”
石研在工具区旁边设置了一个小体验台:几块有裂纹的陶片,一些简单的修复材料,还有防护手套。旁边的说明写着:“试试修补一片历史。感受材料,感受连接,感受让破碎的东西继续的可能性。”
布置到一半时,乔雀和胡璃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个民国方言手稿盒。
“我们想借展一个东西。”胡璃说,“不是永久,就放几天。”
她打开盒子,取出那页被水渍毁掉的调查表——不是原件,是乔雀制作的“缺失地图”描摹版。描图纸上布满了断断续续的线条和红笔标注,看起来像某种抽象画,又像考古现场的地层图。
“这是……”秦飒凑近看。
“年林文渊的方言调查表原件,被水渍毁了。”胡璃解释,“这是乔雀做的描摹,标记出所有还能辨认的笔画碎片。即使不知道完整的字是什么,至少知道那里曾经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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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研举起相机,拍下这张描摹图。在镜头里,那些红色标注像血迹,像伤疤,像时间在纸上留下的创伤记录。
“可以放在‘修复的伦理’那个部分。”秦飒思考着,“展示修复的边界——有些东西无法复原,但至少可以诚实地记录缺失。”
乔雀点头,又拿出另一件东西:那卷已经修复完成的唐代《金刚经》写本,但只展示其中一页——补纸与原件接缝最明显的那一页。
“修复的可辨识原则。”她说,“不让补纸假装是原件,明确标示干预的位置和范围。”
秦飒接过这两件展品,思考着怎么安排。最终,她决定在展厅的最后一个区域,设立一个名为“修复的边界”的板块:展示那些无法完全复原的案例,那些诚实的记录,那些在“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之间的选择。